入了杀生盘便容易被夺灵,可纵算不入杀生盘,只是求解,便已是不易。
这是他第二次解杀生盘,但却是第一次独自求解;燕煌之战的时候是他头一次解杀生盘,但不是一个人,率领的道者众多,最后也没有活下来几个。
月余川一击碾开一圈死魂灵傀儡,这个玩世不恭的桃花仙人只有在事急的时候才会显出一个王者该有的样子。知晓解杀生盘的艰难不易,孟往破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不忍:“歇一会儿吧,我挡得住。”
月余川劝他,但他自认歇不起。
只好强撑着继续凝神破阵,即将成印破阵的刹那,手下的杀生盘经文飘转幻动,又成了一个错解的小阵。凌厉的风刃劈面而来,他挥出青幽的屏障挡下来,用多次磨合而了然的、既足够挡下风刃又不至于过强的力量来挡下,免得白白被杀生盘吞噬了力量去。
可惜这次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顺利,远远劈来的劲力一道接一道,没有朝向他,而是朝着还剩下的一小半杀生盘,杀生盘涌动,如枯苗遇雨般将那劲力吸收,爆裂般膨胀开来,亮白光束擎天,他来不及撤退,生生被卷了进去。
苍白霜刃携裹,恍若一道道交错的鞭影落下,企图夺取最诱人的灵魂。
千钧一发之际,一卷红线突破重围闯了进来,红线缠腰,又荡开涟漪般的华彩,与苍白风刃相激。他一收力,控着红线将孟往卷出了杀生盘。
孟往只感到眼前一片混乱苍茫,隐隐约约还是觉得有什么抽离了自己。等回过神来已经从杀生盘的一片刺眼亮色中脱身,被一股强力向后快速牵扯着,直至被揽住了后腰。
“我的魂魄……”
他的感觉没有出错,杀生盘没有得手将他的灵魂完整剥离,但成功抽出了丝缕。
魂魄是何等精粹致命之物,哪怕只是损失游丝般的一点,也足够影响他了——他又生了如神魂不稳之时那样的恍惚之感。
“孟大人不愧是传奇人物,杀生盘这样的诡秘之术在孟大人手里竟无过多的效力。”一道清晰的少年音入耳,那显然是息宿,杀生盘突如其来的变动便是他的手笔。
他在永狱的另一头,隔着不曾止息的杀生盘,擡手,拳心朝上,慢慢松开握着的拳头,一丝桃花色的游魂在掌中浮现。
只是若有若无的一丝,失神了一阵,孟往渐渐又清明过来。见息宿掌中的游魂,沉着眸色闷声道:“本座不死之身,损了一丝半点魂魄,又能如何?”
“孟大人好气魄,”他控住掌中欲挣脱束缚的游魂,不紧不慢回道,“这一丝魂魄,我得到又有什么用处呢,既然孟大人不需要,我便好心替孟大人处理了吧?”
他如此威胁道,但却没有立刻对掌中魂魄下手,似乎只是要激一激孟往,瞧瞧他是不是真对自己魂魄的悲惨无动于衷。
月余川眯了眯眼正要发作,孟往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他,在他掌中划了几笔。
缠枝桃花从息宿身后倏然窜过,一回旋猛地就要夺魂,带起一阵桃花淡香。息宿反身躲开,但那桃枝来势汹汹,花枝柔弱,偏又如走游龙,铺落的桃瓣冶韵芳香,竟如佳酿一般引人迷醉。一众死魂灵未曾停歇,却也无法近身。
月余川攻击性太强,息宿不堪折磨,只好拿掌中筹码作要挟,一捏拳作势就要毁灭那缕游魂,企图逼月余川住手。
但不知为何,他催力下手的瞬间,金光流泻,直逼面门,生生将他碾退。恢复自由的游魂如蒙大赦,疾疾窜过来回归了自家主人。
见势不对,再怎么不解息宿也心知不可久留,催法唤出又一批死魂灵傀儡为其挡下纠缠不休的桃枝,自己如烟般逃离而去。
心悸一场的孟往擡手揉了揉眉心,安抚了自己不安的灵魂。月余川护着他,一边锢住不屈的死魂灵,好让他得闲休息片刻。
“你的魂魄很不同寻常。”
孟往不否认。
寻常魂魄哪有这样能于危难之中伤敌自救的能力?生灵皆三魂七魄,但谁能想到,他的三魂之中就有两魂被用作了他与天道下赌约的筹码。
这两魂,一魂柳青,下给了归觅;一魂浅桃,下给了临桑。
那可是灵魂赌约,那也是被天道看做赌注的魂魄,他人岂可摧毁?
若息宿只是取走那丝缕游魂而不伤,他反而要害怕一番。他在月余川掌中划了几个字,给了一个暗示,好在月余川懂他,也配合他,果决又利落,逼得息宿不得不对他的魂魄下手。
如此,他可以对自己的魂魄坐视不理,但天道不会。
但月余川不知内情,就敢这么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的话,配合得天衣无缝,他只觉得惊诧无比。
只是可怜了被息宿这么一插手,才解完一半的杀生盘又膨胀了过来,白费了许多力气。此杀生盘拦在前路,不解便不可从永狱中脱身,后方还有不知疲倦的死魂灵逼近,他不想一直受月余川保护,况且再强大也经不起长时间消耗。
便勉强支着自己又要去解杀生盘,但月余川腾了一只手来揽住他,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凝神抗敌,道:“你可知晓有什么抵抗阴气的方法?”
孟往一愣,不明此言何意。月余川是神仙,又不去鬼域,需要抵抗阴气的方法做什么?
揽住他腰身的手收了些力道,将他从飘忽中拉了回来。
孟往没理解他的意思,他只好解释一番:“杀生盘伤神,求解不易,又有风险,我可舍不得你再入险境。天陲野本就是鬼神交界之地,向上几重天,向下几重地,既然被封在了无尽山底,离鬼地必然不远。”
他想找个方法可以绕过杀生盘。
孟往立刻会意,急声阻止道:“那是鬼地,你去不得。况且入了鬼地,你的力量受压制,我又因方才解杀生盘伤了心神,这众多死魂灵尾随过来,我们更难脱身。”
“我知道,”他朝他笑了笑,像在说一件无关轻重的事,“所以我们可以去冥府。”
“……你疯了?”
去了冥地,便有足够的兵力抵挡下这些死魂灵军卫。可九幽冥地,充斥的是极阴之气,神仙根本抵抗不下来,死路一条。
“你就回答我,有没有办法?”竟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他敛眉犹豫道:“……若是能直接落在轮回司,我有办法,但若是其他地方,不行。”
“那就这么办。”
桃花轻转,漫天花瓣汇聚过来,如泉流般洗涤过腥残混乱的永狱。他半跪下来单手撑着细网地面,敛神催力,从掌下迸开灼华,兼天涌动,无端惹起的狂风扬起长发。
细网铮铮断裂,一截一截扭曲得不成样子。细网之下熊熊燃起的烈火猛地攀升上来,仿佛要将一切都舔舐殆尽。无数桃花结成茧,将他们裹在了一方空间,挡下来自外界的冲击。
他收手不再撑着,仍旧保持着半跪的姿态,牵过他的手,握着指端,在手背上落下一吻,擡眸笑谈:“记得佑我平安。”
不待孟往反应,便起身将他护在怀里。
桃花茧坠落,势千钧,不可测。
这一方小天地里静好,他抵住他的肩,侧耳倾听。唯有呼啸的风声、烈火的灼烧噼啪,山石崩裂轰然之声……
还有死魂灵穷追不舍的杀意,潜入深海的水流拍打涌动感,枯藤从中断裂的点点细微……
许许多多混杂的感受从这个桃花茧应入心中,应当是渡过了许许多多地方……
从天陲野,到九重地。
他心念复杂,本想问一问是否能找到轮回司的位置,可他的怀抱那么温暖,护着他的手臂那么有力,令人莫名心安。
……
等不知过了多久,一重一重入地,阴气也逐渐浓重了起来,这对月余川来说实在算不上舒心。他强压下阴气逼灵的苦楚,仍旧催动着桃花茧以最快的速度落入九重地。
安安稳稳地,将孟往放了下来。
这个九幽极阴之地,的确容不下神仙的存在,他甫一达到,桃花茧破开,落了一地悱艳凄美,经不住极阴之气的侵袭。本就强撑了许久,如今再也支持不住,他止不住咳嗽,从唇角溢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