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旦入了不死之境,还是那一颗心,一双眼,却要见历无数,思索万千。
哪里有那么多的心力来源源不断地牢记?神仙修清心道,避紊乱,自有道理。
可既然如此,月余川为何对错觉山这般了解,便该有个别样的理由了。他知晓孟往的疑惑,若是想要糊弄过关,要回答也很容易。
可以是在这里风景引人,游玩成瘾;或是在这里见证过许多的故事……但他不欲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因为答案的来源是晤虞,问题的来源是孟往。
“燕煌之战的遗址,我来追寻古迹。不过这里早已看不出曾经了,半点影子也无。”
“追寻古迹!?”
愈往上攀,古寺深院的禅意愈发显然,已经接近了古寺入口,行人来往。但孟往暂时忽略了这些,只留下满心惊愕与疑惑。
他的错愕正在月余川意料之中,燕煌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上古出了名的败战遗址,敢来这里缅怀旧事,胆子不小。
但……谁说只有胜利才能容许被缅怀,失败照样可以。而对孟往来说,被追思应该算不上一件美事,他永远也只能在被当做反例,被当做谴责遗臭的对象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像个笑话一样出现。
所有人都是这样,月余川也不会例外,可他已经实在无力去纠正什么了。
孟往明显添了几分沉郁,月余川试探性地摇了摇他的手臂,却被孟往不轻不重地拂开。
确认完毕,的确是怄气了。
月余川不明缘由,满心疑惑,纳闷不已,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一一捋了一遍,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人。
只是追寻古迹,怎么就能惹到人家了?
难道!?
孟往跟晤虞师兄弟之间关系恶劣,故而听不得别人提起这些,也不认为晤虞值得被缅怀?晤虞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敏感词,烫嘴得很,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视晤虞为罪人,孟往也不会例外。
思及此处,心头也难免增了郁闷不乐。但孟往闹脾气,他可不能,否则估计就再也哄不好了。
他向来迁就孟往,愿意顺着他。但对晤虞的事情上,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因而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去道歉。便迂回了一道,拉了拉他的袖口,指了一下另一方向的小庙,道:“听闻错觉寺签辞神准,要不要去求一支签?”
求签不过是祈求神明的旨意,他们分属鬼神,哪用得着这些。孟往只当月余川又起了玩心,要寻点乐子。他性子淡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本想拒绝月余川,转念一想,自己才刚刚拂开了人家,若是再拒绝恐怕真的要闹冷战了。
他做不到放下,但也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谩骂,渐渐地开始发钝。可是月余川也这样,他变回那个敏感多疑的独行者,竟只需要一刹那。
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月余川也不会例外,这么想过于悲哀。月余川本就是所有人中的一个,这么看待就好了许多。
他不愿意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冷漠道歉,便顺着台阶下了,颔首应了月余川的提议,“我就不求了,看你求就好。”
小庙外来求签的人很多,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会厌大师只会有缘人,而有缘人便在求签的人之中,可得大师亲自解签。
他们取了个号便离了人群,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重返这里。庙中檀雾隐隐,静穆非常,只有一位小僧在内,将签筒递给他们。
月余川接过来捧好,喃喃低语:“神明在上,小子月余川,生猝年不详,住处不详,所求事项不详,诚心祷告,求签一支,望应允。”
他语气很诚心,但内容实在敷衍,让人感受不到诚意,更像是来捣乱。小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施主需得诚心,心诚则灵。”
但月余川自认为足够了,在小僧的劝诫之中兀自摇动签筒,一起一落的嚓嚓声回荡,落出了一支。
但还没到看签的时候,他复又将筊杯合在掌心,微微向上一抛,掷出的两支筊杯落地后既没有阴面朝上,也没有阳面朝上,竟全部立着。
“阿弥陀佛。”小僧定眼,徐徐道出,“此为‘立杯’,表明施主清心寡欲,无所求。”
求签之后抛筊杯,用于感知神意,若是掷出双阴之面,则神明不应所求之事,需得几日之后来此重新求签;若是双阳之面,则神明主意未定,可以重抛;若是一阴一阳,便是得到了应允,可以得签。
像月余川这样的立杯,则是心中无求,问签也了无意义。可是来都来了,若是白求了个签总觉得没趣儿。
“小师父,那是什么?”他朝庙中一角指过去,面带讶色。
小僧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收手,趁机朝着立着的筊杯来了一记掌风,筊杯晃了两下便倒了下去。他动作很轻微,以小僧的余光来看,便是毫无动作。
“真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他笑眯眯地抱歉,随即“哎呀”一声,瞄了瞄已经倒下的筊杯。
朝上的两支筊杯竟是一阴一阳。
小僧静了须臾,才喟叹:“贫僧还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筊杯神旨,施主可以得签了。”
“是哪种签?”
孟往出口询问了一句,月余川未曾言明所求为何,故而一切都交给了天意。
经盘指针旋转,一圈一圈地绕过所有盘纹,一点一点变得缓慢,最后停于一处,指向一点。
“阿弥陀佛。”
檀香悠然。
“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