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
“故人心,长安道,折柳不断,灞桥春多少。江南江北绕东风,杨花袅时,捎去秾华好……”
琴韵悠然清透,山水漫漫,熏风如织,眼中景远近交融,山是小重山,水是秋波水,温婉细腻,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致,却仿佛身临其境,梦非梦……
湛湛春华深处扬起一阵缓慢悠长的琴声,余音绕梁而不绝。他驻足于花荫,细听……
待一曲终了,恍惚未觉,片刻后才随着心中好奇分枝拂柳而去,透过依稀枝叶入眼了花丛中的出尘人影。
如梦似幻,倏然破碎消散。
……
像是被狠狠地从梦境中推了出来,如从天降而坠地,他一下揪住锦被惊醒,再难入眠。辗转反侧,惺忪与恍惚慢慢退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清醒与怅然。
那个黑曜葫芦佩……
心中愈发迷茫悸乱,黎棠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随意披了件外衫走了出去,转入了书房。
房中干净整洁,沉香宁静优雅,回味着若有似无的苦涩。他向来用沉香,因它安神。
他的《历士集》就在桌案上,这次却没有得到主人一贯的眷顾。他将注意力投向了书边安静摆着的黑曜葫芦佩。
他从小便有个毛病,睡觉时很轻易便能坠入梦境。这好像没什么奇怪的,的确就有这样易梦的人,但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有一个梦。
这样说不准确,应该说,他仅有一种梦。梦中季节时岁变幻,风物景致迁移,但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那段琴声,那首曲子。
还有那个人。
每每好奇想要一窥究竟去见上一面,刚瞥见人影便会立刻从梦境中惊醒,无一例外。
看不清面容,除了能感受到谪仙般的气韵,再也没有了……
因着他惊梦这一怪病,他的父亲庄平侯黎缨不知寻了多少名医圣手,可惜皆无效用。也寻过几位道人来作法,怕他是沾染了什么邪祟,但仍旧收效甚微。
这次前去拜访会厌大师,本也是不抱什么感觉的,权当走个过程敷衍一下黎缨,跟以往能有什么不同。
会厌只说他命中有异,受了鬼魂缠身才会如此,还给了他这个黑耀葫芦佩以护身。他没太放在心上,可将那葫芦佩贴身佩戴之后,竟真的没有再做过那个梦。
他不由得偏信了几分。思虑之后打算做个测试,便在入夜前将葫芦佩搁在了书房,而没有依照会厌的嘱咐放在身侧。果不其然就又坠入了梦境。
深棕色的眸子深了下去,黑曜葫芦虽是挡煞的极佳之物,终究不过是权宜之计,或可庇佑一时,真正解煞还得追根溯源才是——孟往如此提醒过他。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不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葫芦佩,须臾才松了手重又将它放下,折回卧房躺好,企图强迫自己安眠。
沉香悄悄,一室寂然,只留下未眠人辗转,和依旧相隔甚远的护身葫芦佩。
……
夜晚的世界陷入一片晦暗,张牙舞爪的浓云将月亮吞噬,透出一点幽微到可怜的光,在翻涌的天色中显得狰狞。夜半无人,翁醒坡在凡人眼里该是伸手不见五指,在鬼神眼中却有了另一番样子。
从远处的深坑弥散出浓烈的阴尸之气,一团一团的幽蓝暗火明灭飘移。这样颜色的火焰显然不属于人间,凡人之眼无法窥见。
但凡事并不绝对,人间有另一个说法——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说走夜路的人很容易遇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路过坟墓,或感到身后有人,或瞥见若有若无的蓝色火焰。
这便是碰上了饿鬼。
“饿鬼游离在人间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如此多的饿鬼徘徊在这里,不似寻常。”月余川一边道出自己的疑惑,一边给孟往理了理披风,重新系了一遍带子。
这里的寒意比山坡外更甚,孟往拢了拢披风,微皱了眉头沉吟:“饿鬼遍布人间,故而才有少走夜路的说法,如今聚集在此,确有异常,你不是说翁醒坡有魂迹?或许与此有关。”
月余川依言派人去了错觉寺翻了个遍,没有惊动凡人,带回来的消息是错觉寺中藏着一重一重叠加的强封,尝试着破除也都被反噬了回来,也不知封了些什么。
顺道着连错觉寺周边也都查探了一遍,便查到了这里,错觉山之侧的翁醒坡,这里有诡秘魂迹,还有死魂灵出没。这样的情况很轻易便能吸引他。
“快走快走!”
一道催促隔着些距离传来,月余川一把拉过他掩蔽在了林木之后。虽然将自己藏起来像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亏心行为,但此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两个生人擡着一个篾席裹着的死人从这里经过,对他们二人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真阴啊,赶快把这晦气玩意儿丢进去,大晚上的来干着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两人骂骂咧咧,有些吃力地擡着人爬坡,翁醒坡并不陡峭,此二人步伐匆忙而潦草,的确是怕了这里的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