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魂息已毁,是我失策了。”
阔大死寂的空间甚至能将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荡出回声,幽暗如渊。一重一重封印层叠,新旧不一,有的连经文都漫漶不清,可见岁月长久。
整个空间深旷,唯有顶部透过一束苍白的光。添了这光,却并未显出多少明媚,反倒更显残酷,像一把刀深深刺进本就染血的伤。
“本想着拿精炼好的魂息来饲喂死魂灵,如今看来却不成了。我们的计划得往后推一推。”
踏踏脚步声在这里显得格外有声,一道道声波回旋。但这里最瘆人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四面凌空悬浮着数不清的死魂灵傀儡,毫无生气,皮囊之下燃着一盏心灯,透出似有若无的光。
死魂灵,人皮灯。
这批死魂灵已经存在了许久,早应被鬼魂争夺吞噬,如今却像是收藏品一般被封印在一方空间。
“他们都曾经是我的战友。”文起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负手而立,微擡头向上看,缓慢地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于一个傀儡,“就是他,燕煌战前还跟我谈起,家中妻子即将临盆,待来日凯旋,归时便能抱得幼子。”
故事到此为止,结局虽未明示,却也不必多费唇舌了。
“孟往是晤虞也好,不枉了这些旧时战友。”
“再等等。”息宿仍旧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沉道,“正好趁着这段筹备的时间,得将那位来自天庭的莫及城城主,一并纳入计策之中,免得再像此次一样多生了事端。若要将他逼入死境,只是小打小闹怎么成,少不了将天庭拉进来陪他玩玩。”
“哦,差点忘了,还有阿修罗,和冥府的那位大人……”
***
飞鸟鸣春,翌日孟往睡足起身,已经日上三竿。
虽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但是睡眠质量堪忧,辗转许久才入眠。好在睡眠对鬼神来说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不碍事。
他理好衣衫起身,拉开门,明亮日光从渐开的门缝中扑面而来,照得人微眯起眼。
春光灿烂,鸟鸣啾啾,岁月静好。阳光在院子里投下光影,既不过分热辣,也不多带清寂,很适合晒太阳。
只是……院子里晒着一株断肠草。半夜才挖的,现在还不怎么萎蔫。不多想也知道是月余川干的,新鲜草木带了水分不易点燃,等晒干了才便于燃烧,倒是心细。
他正疑惑怎么不见人,月余川便从廊边突然出现,拈了一块桃花酥送至他唇边,“新买的,你尝尝。”
他顺势咬了一口,酥脆可口,甜度也刚刚好,带了桃花的清香,比昨晚的那块香一些。
……昨晚?
这块桃花酥一下将他拉回了才过去的夜晚,那个暧昧而热烈的夜。春深夜晚,金风玉露,若非月余川禁欲,应该会更蚀骨几分……
跟他的魂息一样,连他这个人,月余川都收不了。还真是那句话,是个没福气的。
也罢……
他对香蜡钱纸的气息很敏感,吸了吸鼻子问:“你去过寿衣店了?”
“对,刚回来一会儿,正好你醒了,来看看。”说完拉着人往花园走,一路叽叽喳喳不停,比树上的鸟儿还闹。
“那个寿衣店的老板让我留下灵牌信息,等三日后灵牌篆好了再来取。可他问我给谁立牌,父母长辈还是亡妻,生猝年如何,我全都答不上来。又见我面无悲痛之色,便拿我当了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差点就要赶我出门。我好说歹说才谈妥,只得买了个空牌和些许金砂,拿回来自己给你写。”
不过是想立个牌位,竟出了这样的乌龙事。到了花园,石桌上果真摆着一个无字牌位和一小碟金砂。
孟往端起木牌来打量了几眼,是上好的松木,松木不易曲折,庄重而寓长青不朽,遂满意地点头道:“自己写也好,显得比较有诚意。”
月余川坐下来,托腮犯难道:“自己写倒无妨,只是按照人间的规矩,立牌位得写明双方关系,这让我怎么写?还有要写上你的身份名字,是写你曾经的名字,还是现在的?或是直接写孟婆?”
对于灵位这类幽冥之物,孟往可谓是术业专攻,脱口便道:“若真要按照人间的牌位写法,你便该写,先祖孟君讳往之灵位,左下侧再添一列小字,后辈月余川泣血敬立。”
“……不成。”月余川撇撇嘴一口回绝了他,“你又不是我亲祖宗,我不能以后辈的身份给你立牌位,不然便是对我老祖宗的大不敬。”
此言有理,但细品之下,孟往竟听出了些气闷的味道,疑惑了一瞬便了然。随即往肚里藏了坏水,从身后搭住他的肩,索性倚老卖老,俯身凑近他挑眉谑道:
“怎么了,哪里不对?纵算不是你亲祖宗,那也是长辈,怎么不曾听你叫一句‘前辈’,嗯?叫一声让我高兴高兴?”
属实是故意气人,月余川不依。孟往从年龄辈分上捞到了便宜,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幽幽叹了口气:
“我若是有你这么优秀的后人,做梦都要笑醒了。无奈命苦福薄,形影相吊,不曾留后,怎么如今你连满足我一个心愿都不行?你这个小后生一点不懂尊敬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