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着的笑意中带着浓烈的玩味,吐字又格外含劲而清晰,像是咬着牙慢声说出来的一般,有几分寻仇的味道。
月余川也不摇晃他了,闻言陷入了沉思,古旧的记忆恰似一湖秋水,被乱入的青石搅起一圈圈涟漪,清晰地唤醒。眸中蕴着的嗔怪雾一般散去,染上明悟的深意。
他望进孟往的眼睛,似笑非笑:“是你?”
“亏你记得,想不到吧?”
前朝几番烟雨,看来不仅记得,还记得十分清楚……
……
轮回司事杂,又牵涉广泛,他执掌轮回道百万年,哪能毫无错处。很不幸,那年中元时分,刚好就出了纰漏。
地狱不是永恒,入了地狱的厉鬼也并非要永远地遭受地狱折磨,等过了一生地狱的时限也可重入轮回道投胎。
只是碍于他们的特殊性,需得由专门的兵卫押送至轮回道,可偏偏那年中元就出了事。七月半,鬼门开,中元本就是鬼门大开的日子,有地狱厉鬼在被押送的途中重伤守军,挣脱鬼门往了阳间。
或许正是饱受炼狱之苦,经了地狱的厉鬼跟寻常阴鬼不同,要格外强大阴厉一些。那地狱厉鬼挣脱之后便大肆祸害人间。
那厉鬼往了人间江南之地,还勾结人间阴魂为其卖命,专门在秦淮一带索命。每到夜晚便附身在各家头牌佳丽身上,特意挑来秦淮八院的达官显贵下手,吸食男人的阳气。
似乎前世是个女子,可偏偏又是个藏心眼的,不在行鱼水之事时将阳气吸食殆尽,还留了几息尚存,等天亮了来寻欢的客人散了场离开,便不会死在院里。
等之后不知在哪里暴毙了,也只会被人当做身体亏虚而死,赖不到秦淮八院的头上。如此一来便不会将秦淮八院扯进事端,采阳补阴一事也可长期经营。
此事扰乱阴司,他亲自往人间缉拿,秦淮八院之上弥漫了不为人知的硝烟,故而那段时间算是游荡于花丛之间。
唯一折磨他的,是那时他才刚经过了一道无定命劫不久,神魂尚未大好,实力也不如从前。
……
“琥珀!”
画屏秋光,映出一道倩丽人影,袅娜的女子步步生莲,缓步到屏风边,蹲下身来拎起一只猫儿抱在怀里。
猫儿喵喵叫了两声,任凭主人挠着它的脖子,摇头晃脑地表示亲昵。
这个女子也是被厉鬼附身的对象之一,是含烟院的头牌,他记得别人唤她“合欢”。但此时尚未到夜晚,她还没有被控制,还是她自己。
“琥珀,你知不知道,如今战事纷纷,北方国土都沦陷在了蛮族的铁骑之下,杀我战士,辱我同胞,可那些达官显贵,皇族贵胄竟然躲在江南一隅,毫无复兴之志。”
她说得义愤填膺,撸着猫儿,倏然又低落下去,“崔郎心怀家国,如今是主战一派,可恶那些个奸邪小人荒淫无耻,简直是蛀虫……”
……
他无意听别人的私话,只是借着这个名为合欢的女子为筹码,布下了重重圈套,等着鱼儿上钩。
他向来周全谨慎,那天夜里,那厉鬼果不其然步入了圈套。或许是因为厉鬼联合了阴魂,导致这秦淮一带阴气重了些,又接连出了高门子弟暴毙的离奇命案,这样的怪相竟将天庭的神仙引了过来。
……
“这好端端的柳巷花陌,哪经得起这般动荡啊。”
厉鬼被他结下的暗阵所伤,从合欢的身体里逼了出来,但神魂一阵剧痛致使他慢了几拍,还没有来得及收网,便有另一方强行搅进了战局。
秦淮夜色,万千华灯映河,揉碎芳菲落。画舫轻舟于长河中悠游,画舫纱窗透过外头的夜光。
这间画舫是纷乱的集中之地,他强忍住神魂不稳的痛苦,趁着大乱躲在画舫的角落,害怕自己跟仙家撞上,被一同当成了扰乱人间的厉鬼捉拿起来,有理也说不清。
厉鬼阴魂,血色张狂,他隐蔽于黑暗之中,被画屏遮住了大半视线,只瞥见一处翻飞的桃色袍角,和长剑折射出的凛凛寒光。
明烛照画屏,拉出一道纤长人影,于绮丽夜色之中,将一切归于平静。
那厉鬼失算,再无力反抗,被剑尖擡起下巴,接受了带着嘲意的审判。
“带回去吧,打入天牢。”
他应该在天庭地位不低,身边跟着身手极为不错的影卫,按着他的命令行事。
他们离开画舫,他也渐渐松了口气,可就在他们将要消失的当口,那只惹事的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扑上灯台圆滚滚摔了出去,灯台晃了晃便啪啦倒地。
“谁在那儿。”懒散又锐利的声音。
他脑袋一晕,暗骂了那只名叫琥珀的猫儿,可是仙家之人没有放过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又重新折了回来。
锦靴与画舫地板之间碰出清脆步声,一下一下临近,好似踏在了心尖上。他屏息凝神,心下千回百转,不得已走了下下权宜之计——附身在了那只猫儿身上。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猫儿。”随即便被捏住后颈拎了起来,正面对上了那个收了长剑的仙人。
人似月,凝霜雪,冶艳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