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的守护者,破天荒地生了逆心,头一次那么想将其他人的眼珠挖出来再塞进嘴里,将他们的声音全都堵回去。
周玄朗已经交付了十颗珍珠,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道:“要拿个头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唱票人马不停蹄地清点珍珠,在一派热火朝天中终于清点完毕,高声道:“醉梦楼阿尔拉得珍珠数一千八百九十五颗!”楼中又是一派热烈,气氛再一次走向顶峰。
……
重回后台的孟往已经换下了红衣,做回了早间的那身黑金西域打扮。一会儿的“博君颜”环节该轮到他亲自挑选自己的酬劳礼物。
这短短时间之内,急火攻心之下还要换装,还要思考舞曲,还要演绎得完美,可将他精力都榨干了,疲乏得紧。从前可不知道自己竟这么有艳惊四座的天赋。
他也不想见人,不想露面,只好投机取巧,想了这么个招儿,用白练遮身,漫天飞舞白羽。再用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道法,给舞台铺上一层寒霜,氤氲开一阵轻雾,靠一些氛围感。
但不管怎么说,心有余悸,他再也不想重来。
他收拾好自己,掩上黑色面纱,丁妈妈便带着肉眼可见的热情来请他了,要他重回舞台去接受第一的盛名。他缓步过去,一路上的其他妓子投来艳羡的目光。
那些垂挂的白纱素幔还在,他索性也不走出去,仍旧静立在纱幔之间,隐匿了容颜。纱幔并不厚重,偶尔吹来的清风将其舞动,透出朝颜节中冷而诱人的第一美人。
丁妈妈主持着这一场热闹,他只是冷眼看着一派璀璨。等终于差不多了,丁妈妈主持着“博君颜”这个最终环节的开始,要博美人一笑的公子哥们纷纷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愿出良田十亩。”“白银千两!”“那我出黄金五百!”
“我出美宅五处!”“我出……”
孟往不为所动,但这京都的富贵着实令他吃了一惊,竟这般不吝惜,一掷千金啊。
众人无法自拔,由他搅起的翻天气氛仍在发酵,他还在等真正吸引他的东西出现,一点一点听过去,忽然一声——“六散珍串”。
他心下一凝,四合宝珠应该不会被直接点明,故而要包装一番,这六散珍串跟四合宝珠的名字倒挺对应,想来是这一件。
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已经出现,他也送了一口气,淡笑着将其余的礼物一一听过去,也让他瞧瞧这些人间的贵家子弟为了博美人欢心都出得起什么价钱。
五楼以上的客官都待在自己的雅间里,每个雅间也都配有一名小侍专门来传话报话,可以不必露出自己的声音,不必暴露身份。
“合浦珍珠十八斗。”“独山玉如意一柄。”“蒲州桑落酒一窖。”
……
“献词一首,名为《一斛珠》。”
献词一首?!
竟然有人不送黄白之物,也不送美酒折扇等趣物,单单来献一首词?这是风雅还是抠搜?楼中又起了一派吵闹热烈之声。
孟往心念一动,不禁擡眸向九楼望去,无奈那些轻纱将他遮掩的同时也阻碍了视线。
但他记得,月余川今天跟他讲解博君颜的时候,提到了博君颜的起源,正是某位拔得头筹的女子挑选礼物,选择的礼物正是一斛南珠。
一斛珠。
雅间外传音的小侍高声念起来,将声音传得老远,传到醉梦楼的每一个角落:
“红药春深。银汉满天星长问,竹客当归水云身。君影垂怜,合欢欲断魂。风留旧絮应逃却,玉蕊成阵飘香雪,椒月见天思故人。一枕槐梦,相思意已深。”
他细细听,慢慢品,忍不住翘了翘唇角,莞尔一笑。真好个相思之词,柔情蜜意,竟在这样谈得上盛大的时候,以这种形式徐徐道出,作为博君颜的礼物,博君一笑。
大胆又直白,但偏偏,无人能奈他何。现在,此刻,醉梦楼中除了他们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他们感情的见证者,不知不觉。不解也好,懵懂也罢,每一个人不明就里,而他站在华堂之上欣然接受了有情人的馈赠。
念词的小侍声音洪亮但普通,不及月余川的音色那般低醇好听,但不管怎样,这词啊,这韵啊,都入了心。如泉流一般漫延、涌动、汩汩不竭。
月余川倒是,极有心的,从来都是。一如既往的浪漫雅致,不曾改变的温柔,坦坦荡荡的爱,简直让人难以拒绝,他对人的专注是一种迷人的欣喜。
有谁会拒绝动情的神呢,地狱的花也不能。
一枕槐梦,相思意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