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川推给他一碗酒,一边给他介绍一边赞叹道:“要喝点吗?这秋露白浓度不高,胜在雅致,这可是最后一坛秋露白了,之后想喝也没了。”
“秋露白?”
他习惯性地就要推辞,可倏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月余川点头:“对啊,这可不是凡品,是黎棠自己酿的,独一无二啊。”说着顺手拍了拍黎棠的肩,感叹不已:“想不到你酿酒也这么有一套,当真是意趣深远。”
孟往挑眉,心中登时起了怀疑,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酒味确实不重,但回味无穷,仿佛真将秋意酿进了酒里,几分静美,不像是普通家酿。
可他分明记得,朝颜节上博君颜的环节之后,他去拿自己的礼物,而黎棠便跟他谈起了酒,说秋露白是家家户户都会酿的,还问他秋露白跟西域的家酿谁更胜一筹。
原本只当是爱酒之人的好奇与媲美之心,如今看来却不是,自己竟然被诈了?原来黎棠当时就已经看出了阿尔拉被他替代。
孟往放下酒碗,颇有意味地瞥了瞥黎棠,黎棠也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心知自己试探孟往的事已经被正主察觉了。
不过这样也好,孟往本来还愁着怎么将话题牵引到四合宝珠上去,如今都明牌了,正好有事说事。
孟往重新端了杯茶来,打趣黎棠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来我得多研究研究酒了?免得日后再有人用酒来作幌子糊弄我。”
听出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黎棠也浅笑着回他:“孟大哥见笑了,只是当时见着你,觉得眼熟,你又蒙着面,只好这样来打探打探,不想孟大哥真有这样的本事。”
月余川一听,一刹迷惑之后便也梳理清楚了,心知他俩当日在醉梦楼打照面时有过一段交锋,也心知孟往此刻断然起了要从黎棠这里挖掘出有关宝珠消息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孟往还没有开始打探,黎棠就先自个儿吐露了,仿佛知道他们心中在疑惑什么似的。
“孟大哥,其实这四合宝珠也不是我家的,是我父亲的友人托给我父亲的。我爹礼佛,时常拜访一些高僧大师,也算熟识。
四合宝珠原本是空雨佛脉的宝物,具有极强的镇邪之力。几百年前一批贼人为了夺得宝珠,一夜之间屠了空雨佛脉满门,此后宝珠便销声匿迹了,无人知其去向。
错觉寺出了众多香客昏迷这件事之后,便有一位大师找到我爹,坦露了实情。原来当年宝珠正巧被云游四海的佛门大弟子带走了,因此佛门被屠之后,贼人并没有找到宝珠。而那尚未归门的大弟子因此逃过一劫,成了空雨佛脉的最后一员。
四合宝珠虽然是至宝,可正因为觊觎之心太多,那大弟子害怕惹来杀身之祸,便将宝珠藏匿在幼都错觉寺,还设下一道封印作保护。这个秘密只有这唯一一支空雨佛脉的后人知晓,代代相守。”
月余川托着下巴,沉吟道:“哦~,这么说,那个来找你父亲坦露实情的大师,正是当年那位大弟子的后徒?也是空雨佛脉的传人?”
“嗯,对。”
孟往敛眉:“那为什么现在要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大概是孟往问到点子上了,黎棠正了正姿态,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味道地解释道:
“因为自错觉寺出事后,那位大师怀疑又是四合宝珠引起的风波,猜测是有人知道了宝珠尚在空雨佛脉,要逼出空雨佛脉的后人,从而夺取宝珠。
故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托我父亲想办法将宝珠转出去,因此想到了借助朝颜节。我们先提前放出了宝珠会在朝颜节的时候暗中交易的风声,故而想夺取宝珠的人都会来。
我父亲要我做的,就是在博君颜的时候,将四合宝珠以六散珍串的名字露出去。至于是谁来做交易,与我无关。”
孟往沉默,黎棠这个说辞,毫无破绽之处,也能解释为什么四合宝珠刚好在错觉寺事变后出现。
既然空雨佛脉以为这场事故是由宝珠引起,自然也会认为解决这一事故的办法是:让想要得到宝珠的人得手——故而隐蔽在朝颜节之后流出宝珠。
他犹豫不决,全因为担忧四合宝珠来得太过巧合,疑心这背后存在陷阱。若四合宝珠的来源是这样,那就是单纯的凡人心思,跟他的事没有半分关系,那他也不必担忧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阴谋算计了。
而他也可以动手了。
……
弄清了一桩大事,孟往心中总算松了几分,却不经意间往黎棠腰间瞥了一眼,没有见到那个黑曜葫芦佩,黎棠命中有异,这个葫芦佩是会厌大师拿给他辟邪镇灾用的。
怎么会不戴呢?这不应该。
察觉到孟往的疑惑,黎棠一皱眉头,显出几分惶惑,道:“孟大哥,我今天来,也是想找你询问此事的。你曾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佩戴,我都有记得,可是那个葫芦佩,在两天前忽然自己破碎了,是我命中将有异变吗?”
黑曜葫芦是镇煞的东西,虽然不能以保万全,但对付小一点的异数勉强有用。竟然自己破碎了?!
若说黎棠的命格,的确与常人不同。月余川曾探过黎棠的缘线,他命中无红线,却隐隐约约有白线一条。
无红线是一生无偶的征兆,这不算什么,无偶的人又不止黎棠一个。他跟月余川生前还不都是这样。
但那隐隐绰绰的一条白线却十分诡异,白线主冥,但那白线并不真切,不见得就是冥婚。后来得知黎棠有惊梦的怪病,他才推测出了缘由。
黎棠惊梦,睡梦中场景各异,却怎么也离不开一个人,那人抚琴而歌,吟唱着同一首曲子。每每梦中的自己想要上前去一窥究竟,一睹容颜,便会被推离梦境,骤然惊醒。
黎棠梦中所见皆为前世,那个抚琴之人便是前世羁绊所在,应该是前世的爱人吧。而他的爱人不希望他忘记前世,故而用这种手段缠住了他,入其魂梦,通过在梦境中制造前世的情景,企图唤醒他的前世记忆。
更何况那个无知的爱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孟往的底线,一切留存的前世记忆在孟往眼里,都是对自己的大不敬。
黎棠因果太重了,这对凡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孟往构建并维护的轮回秩序之下,留着前世记忆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而现在,那个黑曜葫芦佩的破碎便是证明。
灾异来了,镇灾的葫芦佩为他挡了一煞,便自行破碎了。而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招煞,还有怎样的灾祸,很难说。
也顾不上大骂黎棠的前世爱人愚蠢了,孟往暂且丢下黎棠,回宅子里翻出一个护身符来,这其实不是什么能护身的,只是从月余川的月老庙中顺手拿的一个装有桃木块的香囊。
虽然是人们用来求姻缘用的,不过不碍事,经孟往一番开光和符箓加持,将其打造成了护身符。
孟往又重返回去见黎棠,将护身符递过去,肃色道:“这个护身符是我自己做的,你若信得过我,就随身戴好。你的命格没法改变,这个护身符也只能像那个葫芦佩一样给你挡挡灾,但也聊胜于无。”
黎棠接过来,仔仔细细在腰间缀好。月余川一瞥那由自家庙中的香囊改造成的护身符,忍不住勾唇笑道:“棠儿呐~你孟哥哥道法精妙,他刚才的话断然是谦虚了,这符比那个谁,会厌大师的葫芦佩不知好用多少倍。你听话点,好好戴着,给你挡得死死的。”
“谢谢孟大哥!”黎棠伸手抚了抚腰间的护身符,点头笑了笑。
这也算是,同时接受了月老跟孟婆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