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哗啦，哗啦……

孟往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水流的冲击和寒冷冻醒的。流水滑过肌肤，从头到尾都蔓延着寒冷，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

波涛拍打的声音入耳，还没来得给人看清楚的时间，又是一道浪潮汹涌而来，生生将人淹没，再慢慢降下来，归于平静。

他全身都湿透了，眼睫颤抖了一下，滚下一滴水珠。被束缚的感觉很清晰，尝试着动了动，腕间被勒出生生的疼。

他咬了下嘴唇，尝到了水的味道，很涩，又苦，不像是普通的水。

再次睁开眼，他一下子感到心惊，待缓了几息时间，才弄明白自己是被束在了通天柱上。

玄黄锁链如手腕一般粗，丝毫不给人挣脱的余地。脚下是滚滚浪潮，涌起的巨浪扑打过来，时不时便将人淹没。

水温低得吓人，寒意爬上肌肤，再从皮肤蔓延至心底，到骨髓。

……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从察觉到圣兰有异的时候，他也没打算平平安安地走出暮林公馆。

准确来说，从轮回终止的那一刻，他就不可能安生。四十九天的时间有限，对谁都是一样的难挨，总有人会对他动手，这完全在意料之间。

浪潮声一阵接着一阵，又是一道水浪席卷，巨大的冲击力拍打在身上，直令人打着寒颤，说不上疼痛，但慢性地折磨人。更何况，这水还冰冷得很，这对一个本就畏寒的人来说格外不友好。

这一道浪潮，将本还有些恍惚的他一下子拉了回来，大概是在惩罚他的心不在蔫。

这水……

他扫了一眼周围，终于敛眸落下目光，才惊觉自己还是迟钝了，这水自己本该是熟悉的——这是黄泉水。

忘川河，黄泉水，奈何桥，孟婆汤一碗又一碗，那是轮回的阵地，他无数次身临其间，看亡魂来去，无数过客。

但那个通往轮回的地方不该在这里，他也不觉得是自己回到了阴间。他倒是想回轮回司，可是回不去……

但，或许他知道自己如今是落在了怎样的境地。

是转轮王。

冥府共有十殿王爷，转轮王行十。都是元鬼，自然也都是有本体的。冥王是曼珠沙华之灵，而转轮王正是黄泉。

据说是混沌时期轮回道旁的一泓黄泉水，沾染久了亡魂的怨啊愁啊爱啊，日积月累也就有了灵性，就此脱胎。

他正想着，潮水声的起伏之中忽然糅杂了其他的声响，他凝神细听，像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齿轮转动的声音忽然加重，舵门上的巨盘旋转，大门沉重而缓慢地打开，孟往心念倏地一紧，擡眸将目光落过去。

波浪溅起的水花，如弹开的珍珠，散了四处，在视线中增添了斑点。

以孟往所在的通天柱为中心，黄泉水只在他周围一片地带，再远的就是陆地了。从外面来了人，与孟往隔着中间的黄泉波涛，一个被束缚在半空，一个立于波边。

从错觉寺一战开始，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断，并且绝对不会有和解的可能。

但也斗了这些时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相见。

孟往只是漠然地盯着人看，转轮王多少也了解他一点，心知他不想开口，也不必等他开口，索性执起案台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

“本王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身白衣，似仙非仙，他的声音跟人一样，显得极为阴柔，仿佛整个人都漫在水里。

孟往现在看他，才觉得他与水是如此地相似，看似无欲无求，到头来却比谁都更刺骨。

孟往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不带语气：“王爷向来不问世事，超于世外，我以为真是谪仙风骨，原来却是忍辱多年，方有今日。”

“好听点，当王爷是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难听点，王爷经营了这百万年，才能有机会除掉我，实在是……能力有限啊。”

转轮王脸色微变，仰头饮尽一杯淡酒，端详着手中的白玉杯盏，道：

“牙尖嘴利，孟大人如今，也就只能在口头上寻点乐趣。本王真是不明白，老五当年怎么会允许你占据轮回道？”

酒杯从指尖滑落，径直落入底下的黄泉波涛之中，接触到黄泉水的一瞬间，倏然一整个凝成了冰，然后砰地迸裂。

声音里藏了怒，还有怨：

“本王乃天命之子，天定轮回道之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擅自掌控轮回？”

孟往禁不住笑：“轮回道虽然位于冥府，但从前无主，谁拿下就理应属于谁，王爷怎么能说自己乃天定轮回道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