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案
时局紧张,孟往并不想在阿修罗境久留,但在这里又还有些事情,比如他必须要跟空候叙旧,将这些年的事情问清楚,空候死后都遭遇了什么,为何沉睡,为何只有两魂七魄,这些全都是疑团。
但他前去拜访空候,空候却不见他,他只好悻悻然离开了。
“师父不会真的生我气了吧?”他心虚,蔫蔫地坐着。
“没有。”月余川安慰他:“师父都说了是因为神魂不稳,暂时不能相见。等好些了自然就能见你。”
一想到空候这次神魂不稳是为了破解灵魂赌约,是因为自己才引发旧伤,孟往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加愧疚和自责。
“师父不会怪你的,别多想。”
“可是师父也不说到底怎么了!”孟往坐立不安,月余川感受到他满满的焦虑,赶紧到他身后给他捏肩。
没办法,孟往只好继续闷头处理政务。正巧游倾进来,奉月余川之命来给孟往送些小食,但月余川不让孟往挑甜的酸的吃,专门送了咸口的辣口的。
游倾环视了一圈,不见吕黯踪影,疑惑:“孟大人,吕大哥没在吗?”
月余川紧急使眼色警告游倾不要乱说话,但说出口的话正如覆水难收。
孟往凝了凝,目光落在窗棂上,一动不动,仿佛是要透过掩蔽的窗看向外头的山雪。
出声清淡:“他暂时告假了。”
他又不是傻子,即使月余川在他跟前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也不妨碍什么。
他想知道什么,有自己的途径。那时候他被转轮王俘获,而身边的属官却一个都不在。
后来他知道,圣兰只是将他交给了转轮王,而他的一众属官全都被扣留在了圣兰地,只有一个例外。
再后来他的属官们是被月余川的人带走的,但救走的这批人中唯独不见吕黯。
吕黯早就被莫司带走了。
甚至于月余川要杀莫司,是为什么没杀成,谁出现过,说了什么……这些,他全都知道。
“大人,上护法前来拜访。”
小侍前来通传,说莫司前来拜会,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一时不知是该见还是不该见。
莫司被月余川重伤,不好好待着休养,反而却跑到他这里来?他们之间势如水火,连见面都显得难堪。
月余川略微加重了捏肩的力道,转了转心思劝阻他说:“别见他,有什么可见的,见他不是徒增烦恼么?”
而孟往了然,莫司这一遭,恐怕也与吕黯有关,他还是要见的。
……
莫司进来跟孟往打了照面,孟往瞧他,披了一件带毛领的大氅遮了脖颈,看不出来伤势如何,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的确有虚弱之态。本身又冷峻如含霜,如今显有几分清弱。
月余川对他没有好脸,他进殿一瞥见月余川,脸色又白了几分,无可避免地感到压迫,被拿剑架在脖子上的记忆又涌上来。
但这个愿为一人逆神佛的男人,丝毫不带有那天屠神的杀伐,只是安安静静地为一人捏肩。
他不由得多看了孟往几眼。
应该说,孟往是个传奇人物,从阴命大祭司,到轮回司主事,这些身份就没有一个简单,也没有一个不沾染是非。
到如今,连临桑千古一帝,也要拜倒在他衣摆之下。
但在之前,他确实没有想到孟往会是晤虞,应该也没有其他人想到。
……
“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孟大人谅解。”
孟往知道他并不是来道歉的,遂干脆道:“上护法,有事直说吧。”
莫司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也沉:“实不相瞒,此行,想来向孟大人要个人。”
本就不带温度的眸倏然变冷,愈发幽深,他一身清寒,状似不知晓一般,淡笑着询问:“谁?”
“吕黯。”
青釉八卦吊脚香炉中攀升出缕缕轻烟,在大殿中袅绕,消散,融进沉默。
孟往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徐徐的烟气上,仿佛在出神。
月余川不忍心,也不耐烦:“吕副使已跟随他多年了,与你何干。”
莫司却很诚恳:“旧时恩怨,怀记于心,还望孟大人割爱。”
他说旧时恩怨,他与吕黯的那些过往的确跟他孟往无关。但莫司与吕黯一个成神,一个堕入鬼门,吕黯又陪他走过了太多路,以至于终归不是与他无关的。
吕黯在他这里,的的确确就是特殊的存在。
当年他身在十八狱,落在钉骨场,十七枚骨钉被生生钉入体内。若非吕黯来替他挡下第十八枚,大概他早已被摧毁,在地狱中身死。
后来离开地狱,收轮回道,平定落河之乱,做完这些事后他才稳坐高台,也才有机会将吕黯从地狱之中接了出来,一直留在身边。
但他一直都知道,地狱之中的厉鬼一个个都饱受折磨,哪有人有着纯粹的好心,吕黯替他挡下那枚骨钉,其实也就是投资,是赌博。
——赌他终有一日飞黄腾达,然后记得自己的恩情,也好借机离开地狱,攀附权贵。
但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人心,人心之中充满着算计,这本是天经地义。
就算吕黯对他的好意并不单纯,但至少吕黯实实在在地对他伸出过援手,而他因此受益,这就够了。
况且,吕黯从一开始便知晓他是晤虞,但吕黯生得早,死后又在地狱多年,对阴命大祭司没有概念,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不知晤虞是何人。”
这句话足够让他这个饱受骂名的人感到安慰。
……
他既不能直接开口将吕黯给出去,也不能强留。
况且这事还要过问吕黯的意思,他不能替吕黯做决定。但莫司亲自来要人,而他已经不能确定吕黯有没有变心,无论如何,都在此时显得难堪。
殿中的气氛变得沉闷,没有突破口,像一潭死水。
殿外响起步声,出现一道人影,径直到了殿中来,吕黯在此时出现,殿中众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往他身上落。
“大人,桑帝,上护法。”
他行礼,倒还是遵循着本有的规矩,先见了孟往。
孟往不经意间瞥过去,正好瞧见了莫司看吕黯的眼神,是那种执拗的神色。但他被刺痛了,于是装作不在意地挪开眼,无波无澜:
“你来得正好,上护法有意调遣你,你若同意,本座……必不阻拦。”
莫司颇为诧异,他以为孟往这般人一定不好说话,更何况他们还结了梁子,必定不会放人,没想到这么轻易便松口了。
但莫司诧异,吕黯不诧异,他太了解孟往的性子,知道他不习惯也不愿意展露自己的狼狈,再难受的事也只是轻描淡写。
“此事,属下已有决断了。”
他说已有决断,在场的人各怀所思,只知道不管他选择谁,另一个必定狼狈。
其实这算不上背叛,且孟往早已习惯了被放弃,在所有有关他的选择中,他几乎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吕黯走到莫司跟前,孟往微敛了敛眸子,心绪不明。
……
一个已经是阿修罗族的统治者之一,一个是鬼族司副使,又远隔了百万年,他们之间,也早已不复当年了。
但他这么清晰地谈起过去,剖开从前,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