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不能说。
孟往得不到回答,心神乍裂,倏然便变得沉落,从眼角滚下泪来,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醒悟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本就背了太多血债,也亏欠了太多人太多事。那些拥护他支持他的,若非背叛,便是一一惨死,包括空候,包括归觅。
他这个狂热的赌徒,赌归觅,赌临桑,只是原来,他身上也背着一道赌约。
输了赌约,失去一魂以慰天道,或形同痴儿,或沉睡不醒。沉睡阿修罗,难怪空候仅有二魂七魄,也难怪长久以来沉睡不醒。
是他的错,他没能安定天下,却还连累和辜负了另一个人。
是他害了他。
“傻孩子,别哭,”他一哭,空候连忙起身到他跟前,轻轻地给他擦眼泪,“这不是你的错。”
但孟往无法释怀。
他感谢自己的师父信他,信他有赢天下的本事。但他是失败者,甚至输得毫无尊严可言,辜负了希望,因此他的师父也成了牺牲品。
以至于现在,更多的应该是愧悔和无望。
他也曾背负全部的希望,但命运的颠倒让他支离破碎。他就像一个诅咒,诅咒身边的人连带着他自己全都不得好活。
……
泪眼婆娑,那种暮雨梨花的零落感弥散,见之心碎。
两个最在乎他的男子围着他哄,月余川揽着他,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头发,空候笑他:“你怎么不问为师是怎么醒过来的?”
哦,是这个道理,他失了一魂,本该长睡不醒,但不知怎么却苏醒了。
孟往哽塞,靠在月余川怀里,凝着一双水眸,问:“那……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输,这天下有你一份。”
晤虞身败之后,他沉睡不醒,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苏醒。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恍如隔世,也才知道自己醒来这一天正是钧天齐乐的大日子。
——是以冥王为首的鬼门递交降书的日子。
人族几千年来的夙愿成了,从此迎来盛世。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分明赌了晤虞定天下,沉睡之后却在另一个人定天下的时候苏醒了。
这个事实过于荒诞。
晤虞和临桑之间的羁绊和秘密,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甚至可以说,只有他察觉了。
“他没有让你输,这天下终究是有你的,所以……你也没有让我输。”
一环套一环,虽然胜利来得太迟,但总归在他沉睡几千年后来临了。天道补偿了他,他得以在魂魄缺损的情况下转醒。
真相揭开的时候,心绪复杂,月余川没想到自己身上背了一道赌约,却还牵连着另外一道,空候和孟往是因,而他成了果。
孟往也没想到,空候因他而败,也因他而胜。
两道赌约,将他们三人的命运连缀成环。
孟往拭去眼角泪痕,仍旧发闷,道:“可是……您终究还是缺了一魂的,虽然苏醒了,却也终将沉睡。”
就算天道给出了补偿,但魂魄缺了就是缺了,即使短暂的苏醒,时间一到便又会沉睡过去,苏醒、沉睡、苏醒……。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不要这么想。”空候摇头。
“并非终将沉睡,而是终将苏醒。”
他本是失魂之人,每隔千百年能有这样短暂的苏醒机会已是不易。
即使赢了,但也照样付出了血的代价,失去时间和生命,这就是灵魂赌约的残酷。他自己就是灵魂赌约的牺牲品,绝不希望这样的代价再落在自己徒弟的身上。
“你在豪赌之中太过幸运,接连两次赢下天道,但这不应该让你心生侥幸。刀尖舔血,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孟往怔然,他的确如空候所言,在与天道的交手之中占尽便宜,以至于被巨大的蜜果诱惑,又后知后觉地因空候的经历而恐惧。
“我明白了……”心头蔓延着苦涩,他敛眸,“今后,万不敢再用了。”
“师父……”他想了想,又擡眸说:“谢谢你选择我。”
多年来饱受折磨,他在精神上受到了摧残,但至少,空候曾经坚定地选择过他。
本质上,空候选择他和他选择月余川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匹孤狼寻求寄托,一样的不惜命和疯狂。
世事不由人,他失败,这事由不得他。但在冥冥之中,他也被神明眷顾过。
从掌心传来热的温度,一只有力的手牵着他,温暖而干燥,慰藉了他寒凉的温度和荒芜的心田。
错了,应该是,他被神明眷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