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
行宫没有找到人,月余川是在永昼域的边境山坡上找到孟往的。
他独自坐在向阳的山坡上,面朝着遥远的天陲野瀚海,海的那头是浅薄的光。
月余川顿住,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孟往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视线挪过来对视一瞬,又重新挪回去望着远处。
默默叹了口气,月余川慢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也知道他不会先开口。陪孟往坐了一会儿,他才说:“明天。”
孟往动了动目光看他,他沉默了,然后才说完:“明天,我送你回轮回境。”
既然宫旭已经松口,仙家的态度已经落定,那么孟往也就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天陲野了,他必须重返冥府。
但回冥府之前他一定会再回一趟轮回境,然后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他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月余川主动提起这事,孟往觉得意外,“你这么舍得?”
“我舍不舍得,都不重要。”月余川很有自知之明,“我只知道,你必须重返巅峰。”
是这个道理,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回去的,舍不舍得都不重要。但月余川这般轻描淡写,孟往又不满意。
“等我返回冥府,首先要做的是夺回轮回司,恢复泪海的轮回秩序,再来要彻底抹杀转轮王,这样才算安定。”他仰了仰头,然后重新看遥远的海。
月余川颔首:“嗯,我知道。”
孟往也不看他,直直盯着远处,再说:“战事不分昼夜。”
言外之意:我会很忙,忙到没有时间。
月余川也看向天边,很认真:“注意安全。”
孟往扯了扯唇角:“这场斗争可能会持续很久。”
月余川扯着青草,闻言顿了顿,问:“多久?”
“不知道。”孟往敛下眸子,若有所思,“参考之前落河之乱,争了十几年。”
话一说完,两人便双双陷入了沉默。没有人等得起十几年,但这对鬼神来说却不长,可也……不短了。
“那……”饶是月余川巧舌如簧,此刻也觉得无力,只能说,“那你记得想我。”
但孟往又说:“我很忙的。”
月余川惊醒,自己方才沉浸在心事之中,竟然疏于照顾孟往的情绪。
在表达感情这方面,孟往几乎不会直言直语,原来这一番谈话,什么“战事不分昼夜”“斗争可能会持续很久”,他只是想说——
我可能很久都不会想你了。
所以,你呢?
因为注定分别,而月余川只是在就事论事,只是在谈送他回轮回境,却没有对这个不知多久的隔绝表现出过多的态度,所以他不高兴。
于是月余川侧身揽住他的腰,凝了凝眉控诉他:“我亲爱的大祭司,你对我上点心吧!”
孟往终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投给他,挑了挑眉尾用眼神表示继续。
月余川说:“我会一直想你,所以你也不要忘记我。”
他指责孟往以忙碌为借口,来摆脱想念这件事,除非他是真的不想念。
孟往笑了笑,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也就顺势承认自己会记得他。
其实只是想要一句在乎你爱你想你,不要那样云淡风轻,即使分别已成注定。
而月余川知道,他想要直白的坦率的爱,因为这样的情感最热烈最容易感受,也最能让一个没有安全感被爱感的人心动。
他对情感的需求早已经缺失了,缺失的那些全都以另一种形式,被月余川占据了。
月余川松开手,拂了拂身后的草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来,碧空云层映入眼。孟往就坐在他身边,清风拂开头发。
就这样静静地待了片刻,月余川想好,忽然开口说:“你一定要赢。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正式称帝。”
“你来为我加冕吧。”
“加冕”这个词太有距离感了,孟往反应了片刻,才低声说:“这样的事情,按理不该是由元帝亲自来做么?我算什么,到时候定是一派争执。”
“哼。”月余川枕着脑袋望天,偏头瞧他一眼,说,“管他们?谁管得着我?”
孟往还是犹豫:“可是宫旭呢?”
月余川思索,反正孟往总要知道的,而自己主打一个以诚待人,不如就现在这个机会告诉他自己和宫旭的关系,免得夜长梦多。
他重新坐起来,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孟往却变了脸色,不冷不热:“我跟他之间的隔阂是消不掉的。”
月余川一下子刹住嘴巴,咽了一口,仿佛将语言也吞咽掉了。
孟往又说:“在他那里,我做不到冷静。”
这么多年,即使身逢剧变,他也早练就了一身无波无澜的本领,对什么人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仿佛连心脏都凝成了冰。
唯有今日宫旭站在面前的那一刻,才惊觉自己在这个人这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冷静。
因为害怕失控,所以一谈完事情,他便按捺住所有的激愤,甩袖立刻从殿中离去了,不想多看宫旭一眼。
而月余川没有立即跟上来,他也猜到了该是留下来跟宫旭继续谈心。
那个曾经最爱护他的哥哥,在心里竟然依旧是特殊的,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孟往深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条筋凸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