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

《阴曹记事》曰：

过渡期五日，轮回旧主孟往重归地府，地府动荡，阴兵过境。

十六日，阴魂嚣天，孟往重伤；二十四日，地狱百鬼厉行，转轮王退守。

三十三日，轮回司归旧主，仍称主事，禁复生海，启泪海。

转轮王势力未退，轮回之主只活其一，余战开始，劲势不减。

……

八年后——

“再过几日正是中元了，星宫声明已到了星脉连珠之期，因此今年七月鬼月要格外阴气重些。”

“还要怎么阴气重，七月半，鬼门开，那些个魑魅魍魉全涌到人间来了。往年鬼月里地府的轮回战争直接波及到了人间，难不成今年还要拿凡人试手？”

桃花源一如既往的安闲热闹，游倾跟另一位小侍吵吵嚷嚷不停，月余川信手翻过一页书纸，游倾摆来一水晶盘，盛着晶莹一串葡萄，说：“尊上，要不今年中元您就不要往人间去了？”

“为何？”月余川一目十行，头也不擡，又翻过一页。

“刚才说的，难道您全没听见？这几年中元一直阴煞重，尤其今年还有致阴星象，估摸整个人间都阴恻恻的。”

“跟我犯不着。”月余川保留意见。

游倾管不着他，月余川常年浪迹人间，只偶尔回天庭玩玩，但中元时候却是一定要往人间的。

“哦，对了，尊上。”忽地又想起一事来，游倾转口，“药仙前日炼了一炉极品好丹，据说有抵阴之效，您有没有兴趣？属下可去向药仙讨要讨要。”

“我要抵阴做什么？”月余川总算合上书册，落他一眼，颇有些无语，“我是极阳，还不够抵阴？”

游倾辩驳：“不是抵这个阴，是可抵抗鬼地阴气，这样您不就可以往冥府去了么？”

“……不必了。”月余川微抿嘴唇，胡乱翻弄着那本书，糟蹋得一派凌乱，“不过是去给他添乱，又有什么意思。”

游倾彻底刹住嘴，不敢再多言了。半晌，月余川松口，微沉眼眉，叹息道：“去跟药仙说一句，请他老人家割爱。”

游倾惊喜应下，立刻去了。月余川独自静坐，温吞地理平书页的褶皱，这才起身将书册放回木架上去。

书册放回原位，勾角梨雕木架上置着一个小匣子，凤翎纹路，余光瞥见它，不自禁顿住。

他知道匣子里头有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该看，但还是忍不住取下来，双手捧着放置在桌案上，迟缓地揭开匣子的盖儿。

里头垫着一层软绒，那节断骨就这样安静残忍地待着，枯骨上还死死钉着一枚地狱骨钉。

地府偶尔有消息传来，都是有关斗争局势的讯息，再多的也杳杳无声。

……

长河粼粼，敛尽灯火光色，又是一年中元，他也照例来了河边。也不知是从成神后的哪一年起，他每年都放河灯，以人间的方式悼念逝去的故人。

随机而定，一般放个几盏，或者再多一些少一些，但那盏红色虞美人形制的河灯从来都没有缺席过。

今年中元阴气尤重，他自己也能感受出，天地间飘荡着数不清的游魂，捡走人们烧去的纸锭纸钱。人们会供饭，会祀慰鬼官鬼魂，也来河边放盏河灯。

汀泮芦丛飘动，整条长河被幽微的灯色映得发亮，仿佛一河滚烫。河畔人来人往，竟显出几分热闹，唯有他这一角，漫天白纸乱飘。

人间不会有人祭祀孟婆，孟往之前总说自己是孤魂野鬼，而他才不肯将纸钱白白给孤魂野鬼烧了去。

若是有归处，自当是有家。

灯不息，火不灭，纸不断。

一户百姓人家从他身旁路过，被风吹的白纸牵扯了视线，望过去，只瞧见岸边独立玉人，一身风骨，满怀风雪，置身于漫天舞开的白纸之间。

这般年轻，不知道是家中丧了谁？

瞭眼细看，岸头竟立着一牌位，老头儿上前近了几步，就着灯眯着眼辨认，上书着一列金砂字“孟往之灵位”，下侧还有一列小字，但隔得远了，老头儿辨认不清。

“小伙儿？这是你什么人呐？”

月余川闻着他的问，望了一眼漂远的河灯，回得缓慢。

“亡妻。”

虞美人的河灯一年一年漂远，万物搁浅，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颜色顿失的中元。

……

中元夜人们不会在外边久留，烧完纸钱放了灯也就一一归家了。月余川的眼睛能够瞧见阴司，数不清的阴鬼从冥府游荡来人间，阴气弥散，这是属于鬼的节日，鬼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