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
棺雾决战落了帷幕,八年决一战,胜负已分。
战事之后,所有人都关心同一个问题,就是该如何处置转轮王。于理,成王败寇。但这个道理适用于人,却不见得适用于鬼。
众所周知,冥府十位王爷,是为天命,是混沌时期天道便定了的。
孟往决意速战速决。
……
巍巍宫阙,步步高阶,十王宫殿早已封锁,失势就跟得势一个道理,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没有谁禁得住落差。
尘封的殿门再次敞开,孟往第一次踏足十王宫殿,转轮王端坐在王座上,到厚重殿门缓缓开启,才挪眼。
“本王就知道你会来。”
孟往握着一把带鞘的匕首,缓步到了大殿正中,说:“王爷若非犯我,岂有今日之期?”
“本王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转轮王盯他一眼,眼神仿佛淬了毒,“本王乃天命之子,得‘转轮’二字,是你鸠占鹊巢!”
孟往忽然大笑:“成王败寇,今日我赢,我就是天!”
转轮王眯眼瞥见了他手中的匕首,是削灵匕,此乃凶兵,得地狱火和天牢水两重淬炼而成,若刺入鬼神要害,可生剥灵魂,魄散魂飞。
“你担不起弑君。”
孟往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开,“你篡改轮回,颠倒秩序,其罪一;陷害帝君,血指仙家,其罪二。”
这些都是他的理由,还有一个——
“赌约在上,你必死。”
手指用力地握紧刀柄,指骨泛白,但也不动作,两方就这样僵持住了。十王宫中的宫人皆战战兢兢,不知自己主人的命,也算不准自己的运。
吕黯站在孟往侧后,挪动目光瞥了一眼削灵匕,和王座上的转轮王,稍蹙眉头若有所思。
“主事大人!手下留情!”一道声音骤然响起,九里从殿外疾疾而来,快步入内,向着孟往拱手道。
“冥王爷愿为大人提一招妙计。既然大人已收得轮回道,胜负已定,又何须在乎这生死二字,便是将十爷圈禁了,撂在这里永世寡欢,仰望您坐拥轮回,不是乐趣么?怎也比担个弑君的罪名强啊。”
这种处置方式,倒格外符合冥王的脾性,冥王曾经就是这样处置了自己的敌人。
转轮王是脱胎得太晚,据说混沌时期地府其余九王争霸,冥王胜出之后没有将手下败将都抹杀掉,反而是留着命,甚至连王位都保留着。
这也是为何冥府有十王,却五殿冥王独尊的原因。
比起让对手死,永永远远的仰望才更令人狂热。
但也有传言,说是冥王顾忌天命,不敢有违拗天道之举,故而不能铲除其余王爷。
众说纷纭,但不重要,在孟往这里,冥王此时的建议也不过是来保转轮王一条命而已。
从黑金描丝的刀鞘中,他将匕首抵出一截。
转轮王冷然大笑:“孟往,你敢杀本王,你会遭天谴!”
九里微沉了沉眼,再劝:“主事,您可要想清楚了。”
杀机毕露,孟往将削灵匕擡起,猝然,吕黯闪现而过,掣住匕首噌地拔出,黑色鲜血喷涌而出,血流如注。
转轮王闷声倒落,灵光包裹,极快地化作一滩黄泉水,混合着血液流淌。
宫人们惊惧交加,凄惶地低低乱哭,九里微咂咂嘴,一时无言。
孟往看着空空的刀鞘,看向溅上血迹的吕黯,微喃:“吕黯,何必呢?”
吕黯踩着黄泉和血,一步一步又回到他身边,将削灵匕落回鞘中:“这个名,还是我来吧。”
手刃君王,即使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但那的的确确是天道命定的地府阎君,最终下手的这个人注定要为人所诟病,无论是谁。
孟往仍旧握着刀鞘,笑中带涩。他不是事实上手刃阎君的那个,但实际上是,此事又何必让自己的副使来担?
从指尖腾起青焰,他虚虚一挥手,满宫满室被火焰点着,鬼火蔓延。宫人们知道大局已定,纷纷抱着头往外头跑,唯恐牵连了自己。
偌大的十王宫,在一场轮回战乱的末尾,身陷火海,昭示着天命的违逆,也昭示一个再也不会颠倒的轮回。
黄泉水在翻涌的炽焰中蒸腾,孟往转身而去,踏出宫门。身后火海一片,他擡手解开披风的系带,猛烈的阴风怒嚎,将披风吹带而去,飘落在狂欢中的火海。
谁都在心底明晰了结局,他在青幽烈焰之前,置身于杀伐乱气之间,风扬起白发。高据台阶,望了一眼台阶之下的地府百鬼。
正式宣告结局:
“孟往,弑君!”
*
地府定了三日之后正式迎他还朝。虽然已归来八年,但一直处于斗争,且成败未定,各方都在观望。
这日月余川为他正好发冠,送他离开长信宫,孟往回望过来,颇为惋惜:“可惜你不能离开轮回司,也不能亲眼见证了。”
月余川淡笑:“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孟往离开,他独自在长信宫中待了半晌,明明隔得远,还是听见了森罗殿前山呼迎朝之声。他又负手踱往窗边,临窗而立。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森罗殿高耸的檐角,和一片血红的彼岸花海。
尘埃落定,往往怅然不可陈。
“孟往,十年了。”
放不下的,唯你我而已。
……
宫阙巍峨,步步上高台,于九阙之巅,孟往重新拿回了轮回司印玺,从今往后,他还是冥府第一司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