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递了印玺,仍旧笑得不阴不晴:“孟大人,恭喜了。”
孟往与他擦肩,偏头离近,扫了一眼冥王的王座,用极低的气声:“我看,这主事的位置,可没有王爷的位置宽阔舒服。”
冥王笑了须臾,说:“你若看中王位,转轮王的位置,予你又如何?”
孟往冷笑。
转轮王的位置,白给他他都嫌膈应。
他称不称王,都不影响结果。
……
还朝礼仪一结束,接下来本应还有筵席,但孟往拒绝了,临时从中脱身,倒弄得其余百官有些不知所措。
孟往一路疾行,忽视途中向他拜礼的众人,又极快地返回了长信宫。
仿佛出去接受百官朝贺才是那个插曲。
那一刻,他满心满眼只想回到这里,像现在这样,推开门,跨越一切,望着等待已久的眼中人,温然一笑。
“月余川,久等。”
*
大局才刚定下,轮回司事务繁杂,孟往有些抽不开身。大开轮回眼只有四十九天的期限,时间一到,不能够渡来阴阳平衡之气,月余川只得先行离开冥府。
加上月余川心脉有损,虽然养了几十天已然恢复了不少,但尚未痊愈,月余川自己也打算先回桃花源护养。
收复失地后的整个冬日都在忙碌,像高速旋转的陀螺,忙到极点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
开了春后的某日,孟往忽然福至心灵,心生了想去人间走走的想法。
作为行动派,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人间春三月,正是一派秾华时候,孟往漫步在幼都。
错觉寺已经重新修葺了,据说是会厌大师衍算,测得此处乃风水吉利之地,可利龙气。虽然之前有过阴邪祸事,但祸害已尽。
多年过去,错觉寺仍旧是皇城之中香火最旺盛的寺院,许多达官显贵也会来此。
他去求了一支签。
签筒在掌中摇动,一支签啪地落地,拾起来,寺中僧人为他解释签辞,却见这签上并没有任何字,和任何图案。
是一支空签。
僧人惊奇喟叹:“施主命格奇特,此乃天机,我等不可参悟。”
也这才知道,原来这支空签极少被人摇中,故而寺中小僧在签子尾上点了一点的朱砂,只有寺中人知晓,谓之“朱砂独”,以示此签难求。
孟往豁然想起,错觉山大战之前,他也跟月余川来求过签,但他对这些人间的玄奇命理毫无兴趣,只是陪着月余川玩。
而那时候月余川摇中了一支签,也正是这“朱砂独”。
鬼神不可测。
人间有人间的道理,不见得可以从这空签中窥出他们的真身。信鬼信神信佛,那已不归他管。
最信鬼神是鬼神。
我们怀着各自的心愿来到这里,求一个圆满。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各自前行,也就是芸芸众生了。
春日风光,人们多爱出游,寺庙也迎来了旺季。
他与无数人擦肩而过,融在期间,好似完全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才幡然想起,自己已不再畏惧人间了。
……
若说故地重游,错觉寺算一个,在这幼都之中,翊灵书院得算另一个。
乱粉飞白,云霞满山,桃李成蹊。
翊灵书院后园曾是上古的大行祭坛,是他的葬身之所。这里桃花开得艳,层层叠叠,颇有桃花源的意境。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这里早已寻不见曾经半点祭坛的影子。孟往分枝拂柳,途径书院校场和文馆,施施然步入后园。
学子朗朗书声作伴,啾啾鸟鸣为歌。倏然一道白光晃眼,孟往眼疾手快,抓握住朝着自己破空而来的物事,是一只白玉杯。
顺着方向擡眸,遒劲挺拔的桃花树上,一袭白雪轻衣,一壶桃花酿酒,江湖浪子,春风自由。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月余川从树上跳落,到他跟前。
——大行祭坛,来迎我。
这里曾是晤虞的荒坟,也曾封印了他千年的残魂。他们托梦约定相见的地方,他望见一场天赐的祭舞,接受厉鬼祝福、接受晤虞感召的地方,全都是这里。
春日一游,不期而遇。
禧定二十八年春三月廿一日,华光折人,闹意微醺。
流年翻转,各自绕了一圈,在烈火黄土冢前,相见。
“孟往,幸会。”
“月余川,幸会。”
我们与太多人相遇、分离,人生东西南北,而我们跨越万重,在战乱与盛世中相逢,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