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村塾里的学生果然一个都没有回来。
小鹤的事情被人们越传越难听,吉田松阳的名声,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如现在这样差过。学生们的父母哪会放心让这种人教导自己的孩子?
有点素质的还会上门扯个理由,装出无奈的表情说“抱歉啊,我家的孩子从今年起就要到其他的地方去上学了。”或者一声不响地消失。
没素质的,甚至会找上门来趁火打劫,说什么自己的孩子被教坏了,要村塾负责任。
同时,随着冈田拟藏的事件,泽北家的故事也被人给挖了出来,广为传播。由于桂他们帮小鹤报的这个仇是攘夷志士的仇,因此被藩府抓着了把柄,从此之后三天两头的上门搜查和拘捕口供就没有停过。
另一边,由于小鹤的弟弟泽北左之助是佐幕派的杀手,他们对那姐弟俩的帮助又触怒了攘夷派浪士的神经,视他们为叛徒。
松下村塾,一时间竟陷入了两头不讨好的尴尬境地。
“松阳?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天早晨,呓刚刚洗完碗,在路过空荡荡的大教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松阳的身影。
他一个人跪坐在教室边的储物柜旁,把里面给学生准备的枕头被子的全拿了出来。还是那么家务无能,笨手笨脚的把被子弄得乱糟糟的摊了一地。他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左叠叠右整整,终于成功的把整整齐齐的壁橱彻底毁成了一个狗窝。
“得了得了,快让开!我来弄!”呓嫌弃地撇了撇嘴角,将松阳赶到一边去,三两下便手脚麻利地将被子全部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
“于是,你这又是什么心血来潮?突然开壁橱做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这些被子都是新买的吧?”
几个月前桂他们从江户寄回来了很多钱,呓和松阳商量了一下便决定用那些钱给村塾里的孩子添置新的被子和枕头,因为之前的那些都用了很多年,早已经旧得不成样子。
但是,买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给孩子们用,就闲置下来了。
松阳垂下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用不以为意的语气轻松地说:“和天人战斗的前线战场现在正水深火热,战士们的生活非常艰苦,我想,反正也没有人用,不如把这些被子捐给他们吧?”
呓闻言,慢慢敛起了眉目,紧紧抿住嘴唇凝视他的脸,没有说话。
沉重的气氛持续了好几秒,松阳仿佛为了打破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擡起头冲呓笑道:“总而言之,先把这些都打包起来吧,下午我和银时一起把被
子送到邮局去。”
“不许。”
“诶?”
“不许把这些送出去。”呓直视着松阳那伪装得开朗的笑脸——开朗过头了啊,松阳真正开心的时候,才不是现在这个表情——“还是留下来吧。”
将手伸过去轻轻覆盖到松阳的手背上,呓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等学生们回来之后,还会再用到的。”
松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猛的低下头去,不敢看呓的眼睛。然而手掌却翻了过来,一把将呓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像溺水者抓住稻草一样,将她抓得很紧很紧。
呓用力地回握他颤抖的手,用坚定的声音说:“等到事情过去,学生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说的也是……不能让他们回来之后没有被子睡觉啊。”
“松阳你也是,要好好加油,不能让学生回来之后看到一个斗志全无的没用老师。”
“呵。小呓你真是的……”
松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正常的微笑。他擡起,看着呓的脸,眼神颤抖了一下,张开嘴正准备说些什么……
然而却忽然被门外传来的熟悉声音打断。
——是小鹤。
和上一次那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完全不同。这一次,她落尽了一身的铅华,穿着粗糙的布衣,青丝垂落,素面朝天。闪烁着哀伤的泪眼出现在村塾的门口。
“对、对不起……”小鹤捂着脸,泣不成声,“是我害了你们……吉田先生,高杉大人……对不起!”
寒冬料峭,小鹤却只穿着一身极单薄的布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桂终于第一个看不过去了,心软的他走到门口劝慰道:“先不要说那种话了——来,先进门去坐坐吧,你都快被冻死了!”
“像小女这么肮脏的人……没有资格踏入这里。”桂想要抓住小鹤的手臂,被她颤抖着躲过,然后却因为双腿被冻僵,一时没站稳而踉跄了好几步,最终跌入桂的怀里。
“喂喂……呓小姐,她全身都冷得像冰块一样!”桂的手规规矩矩地搁在女人的肩膀上,一派正直地回头向呓小姐求通行令,“让她进屋去吧!”
“不、不要。小女只是来道歉赎罪的而已,我虽然已经被人赶出了店子无家可归,但也不希望再给你们添麻烦!”
呓站在屋檐下,冷冷地看着那个女人涕泪纵横可怜兮兮的模样。
——说什么不希望再添麻烦,那副表情、那个模样,不全都在说着“我好可怜请收留我”么?
呓扭过头去看向松阳。松阳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最后说:“
再这么下去她真的会冻死的,总而言之先让她进来吧。”
…………………………
“吉田松阳。你这个笨蛋老好人。”将小鹤送到浴室里去泡澡暖身子后,便冷着一张脸坐进被炉里,不快地骂了他一句。
“嘛,虽然泽北小姐的确给我们带来过麻烦,但是追根溯源也都是她的父亲和弟弟的错,和她本人没有关系。”松阳表情淡然,向坐在一旁的几个弟子轻声解释——
“在战争与革命的途中,你们还有可能遇见更多复杂的人情世故,遇见更多城府极深的阴谋家,我无法教你们该如何去和他们斗智斗勇,但却可以教给你们一件事——那就是信任。”
四个少年擡头看向端坐在桌后的老师,表情复杂。
“我希望你们以后,能成为一个对人类充满信任的人。”
“松阳。”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旁的呓却忽然出声将他打断了。
呓并不是一个喜欢插话的人。在过去,每一次松阳和他的学生或上门的访客对话的时候,她都是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替他们斟茶倒水,就像一个女仆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却一脸冰寒地将他打断。
“你刚才的话……”,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松阳的脸,声音低沉的说:“圣母了。”
………………
“哈啊?”圣……什么?
“反圣母反苏的读者会讨厌你的。本来就抢走太多男主角的戏了。”
“……???”
等下……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不是说崩坏穿越的戏份就三十七章一次么!
“而且。”呓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迅速走到门边然后哗啦一声将门猛地拉开——“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泽北小姐?”
“呀啊!”
悄悄跪坐在走廊外的小鹤还保持着一个偷听的姿势,呓的忽然出现将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眼睛飞快地转着在想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你不是被冻得快死了吗?还在门口做什么?来被炉里坐着暖暖身子嘛。”
呓俯视着坐在地板上的小鹤,眯起眼睛笑容阴森。
“啊……我……”小鹤颤抖着坐在地上没有起身,惊慌的眼神忽然透过呓的身影看向她的身后——接着,眼睛里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呓奇怪的皱了皱眉头,却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气息。
扭过头去,就对上了高杉墨绿的双眼。
“晋助?”
呓有些意外他会走过来——自从那天忽然对自己说出疑似告白的话后,他就一直躲着自己,
这么多天来连视线的交集都没有。
“你这是……”
“既然知道别人都快要冻死了,那就赶快把她扶起来啊,为什么还站在这儿说风凉话?。”高杉的声音硬邦邦的,怎么听都像是个和妈妈闹别扭的小男孩,“呓小姐,你这个样子真是难看。”
什——?!难看?
这个臭小子……是要造反吗?!
呓还愣在那儿的时候,高杉已经抓着小鹤的手臂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了——那个动作,也完全说不上温柔。
“吉田小姐。”站起身的小鹤轻笑着低下头,对呓很是有礼地轻声说道,“小女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也只是个,追寻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背影前进的……普通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