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过几次反复怀疑又反复推翻怀疑之后,他倒是觉得人家把他当朋友,他反倒有些疑神疑鬼,不够信任她,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故而,他索性不去问她要什么了,反正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他人都死了,又带不走什么,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令他觉得好笑的是,面前这位侠女还一脸认真地说要同他拉勾为信,有了约定,她便不会蒙弃。
他觉得好笑,但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有意思的人。
他照做,就想看看,她之后要怎么做,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她说到自己从未放过花灯,齐胜便心中一动。
“明年我可以带你去,陪你一起放花灯。”
她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但齐胜是打定了主意,来年一定要带她去。
侠女的想法果真奇特,她竟想到自立门户,新开了一个戏班,还大刀阔斧,用金钱吸引不少人来戏班。
齐家的人来捣乱,她挥动扫帚把他们赶跑;老戏班班主来拆台,她把人告了,还净赚了一堆卖身契,引来了一群老戏班的人,壮大了这个新戏班的阵容……
不仅如此,除了帮他搭建戏台,她还鼓励他,让他勇于去直面齐实的反对。
齐胜不知是不是出于感恩,反正就是每日看到她,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本来一切都是顺利的,到中元节那天,他一定能完成那个想要唱一出完整的戏的愿望。
可变故发生了。
人生也许就是如此具有戏剧性的。
齐胜和女侠一起回齐府,本是为了请齐实在中元节那天去观看他唱戏的,但却遇到齐府突发巨变,聂氏同管家老王被揭穿有一腿,甚至齐利都不一定是齐实的亲生子。
顿时,齐胜心里沉甸甸的,他甚至都顾不上招呼女侠去厅堂歇息,就赶忙去看晕倒的齐实如何了。
在祠堂里,听到大宗家对聂氏和齐利的指控时,他隐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心却被揪着。
万一齐利真的不是齐家人,那该怎么办?
大宗家绝不会轻易饶过齐利,齐胜虽不怎么喜欢这个二弟,但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让他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到啊。
幸亏最后的结果出来了,齐利不是管家老王的孩子,大宗家也不能再拿他怎样。
只是通过这么一件事,他突然有颇多感悟,看清了族亲不可多见的嘴脸。
祠堂的事情过后,他就想起来侠女还被他晾在春桃那里,他去问,得知她面色不好地走了,虽不该以狭隘之心揣度她的心思,但他真怕她生他的气。
他想到回戏院跟她解释一番,可当晚,齐实拉着他秉烛夜谈,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他也不能再找借口躲开。
与齐实谈过后,他才懂得齐实的艰辛,原来族亲们都对他们家的家产虎视眈眈,齐实默默扛了这么久。
他虽然对他们的家产不大感兴趣,但是这偌大的齐府都是要靠着这些来支撑的呀,一府上下这么多张嘴都靠着这些来吃饭的。
齐实说,他知道齐利有那个经营的本事,可他担心他心术不正,唯恐走了偏道,所以才对嫡长子继承家业这件事咬着不松口。
这一晚,他知道了齐实的真实想法,他知道了就算他娘亲走得早,齐实还是很怀念她,并一直默默关注着齐胜。
齐实知道齐胜爱唱戏,可他不能因为他的喜爱而置偌大家产及府中人口于不顾,他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即使还爱唱戏,以后在家里搭个戏台子唱也是可以的。
一夜无眠,齐胜认真想了很久,他受齐实的养育,是该还养育之恩,至于唱戏,他还可以唱嘛,只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在戏台上唱给听众听。
就像他母亲一样,如笼中鸟兀自啼叫,鸟儿尚且会受到束缚,更何况是生来就血脉关系复杂的人呢,又哪能完全不管不顾,随心所欲啊!
这一次果然闹得有些大,聂氏和管家老王死了,齐老爷子病了,齐利疯了,齐府上出了一堆事让他处理。
他忙了好几日,一直到中元节那天晚上,才抽出空去往先前定好的阁楼去唱戏。
他想,女侠果真是生他气了,这几日都没见到她的身影,连轮到他唱这最后一出戏时,她都没来。
他不禁有些失落。
戏刚唱到一半呢,台前的听众就陆陆续续走了,对着空旷的坐席,齐胜并没有颓丧。
这或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唱完一出戏,不被打断的戏,他一定要好好地唱下去。
而且,也可能是他光明正大地在台上唱的最后一场戏。
烛火晃了一下他的眼睛,眨眼间,坐席竟然坐满了人,他有些吃惊。
在中元节这一天,竟然还有人不避忌讳,愿意大晚上出来听戏。
感受到乐声都洪亮起来,他整个人都振奋了,沉浸在戏中,绘声绘色地唱着,直到最后一句停了,台下掌声四起。
这是对他的认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呢,雷鸣般的掌声使他欣喜若狂。
只是听众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还没对他们表示感谢。
一路追着他们下去,却在阁楼下不见一人。
震惊之余,他瞥眼瞧见对面的酒楼中走出来一人,正是女侠。
看到她眉眼含笑走过来,他如沐春风,心中一片悸动。
“你真好看,就像仙子一样。”这是他不敢说出口的话,他怕她觉得他轻浮。
见到她,他自是欣喜万分,但想着前几日惹她不高兴的事,他还是要郑重地道个歉的。
结果她却说她没有生气,这令他不由松了口气。
他想着,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回去多危险呐,再加之他还想同她多待一会儿,有了这个私心,他便开口想送她回戏院。
可没想到,人家摆出武功高的架势,要反过来送他。
他是哭笑不得,但一想到他家离此处比戏院更远些,路上他们可以说更久的话,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换回自己的衣衫后,齐胜特意拿出白日里赶去买的梅子酥,他记得初见她时,她就买了这个,想来是很喜欢吃。
而且,当日他撞翻了那些,还没给她赔罪呢。
他看着她笑了笑,吃了他买来的梅子酥,嘴里说着香甜。
她喜欢梅子酥,他喜欢看她笑。
她开心了,他也顿觉心情舒爽。
一路上四周虽静悄悄的,但他们却一点儿都静不了。
他找着话同她说,她附和一两声,也没嫌他吵。
只是在他告诉她,他决定继承家业,不再执着于戏子之路时,他看见她面露迟疑,或恐是有些不高兴。
她应该很失望吧。
她想见到的结局一定是他力排众议,坚持不懈,可他做不到了。
回到府中,还是太晚了,他邀请她在府中客房歇下。
他自己回了房间后,却左右睡不着。
脑海里想的都是今晚发生的事,和以后该怎么办。
她说要帮他的事做到了,那之后呢?她会离开吗?
或许,他在想,如何留下她呢?
就在这时,一个夜行人破窗而入,冰冷的剑身刺入他温热的身体里。
他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让春桃去叫郎中来。
虽然抱着一线希望,可越是看到黑夜将近,白光乍现,他就越是清楚,自己这次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可他想到了那个约定。
他一直撑着一口气,直到终于见到她来,他才抱歉地说着。
“来年,不能陪你一起,放花灯了。”
他做不到了,他失约了……
抱歉有,遗憾有,不舍,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