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鹜心里清楚,国师必然会以此来换取逃脱的机会。
司鹜从不怕死,但他也是想活的,谁不想好好地继续活下去呢?
可若是因此而放跑了毒害百姓的妖兽,让他重新隐匿起来,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会受难,若是如此,他活着也是身负愧疚,终日郁郁寡欢,还不如死了。
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为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战死是他的使命。
司鹜怎会看不出捉妖师姑娘的踟蹰。
有那么一刻,他想到,她不是想要他死后一物吗?他死了不就可以成全她了?
可她貌似并不期盼他的死亡,她心里是在乎他的死活的。
她这个无意间的举动,令他面对这一切的勇气更盛。
他将自己的决心告诉她,莫名地相信她会懂他的选择。
她出手了,国师被击倒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
看着她手上留下的鲜血,他眉头微蹙。
他记得她说过,不想沾染这些,对命数不好。
于是,他走上前,伸手抹去了她手中的血迹。
没事,反正他早已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了,不差这一个,就让他来承下这不好的命数吧。
他们之间的约定她做到了,也就没有呆在这里的理由,所以她会走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意料之外的是,他还想着要同她好好道别一场。
想来又觉得可笑,他们只是第一天相识,又不是真的多年好友,与她亲厚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对方并不一定如此想。
本就是因斩妖一事相遇,现下妖兽被除去,萍水相逢的,他又能以什么名头同她道别呢?
只余心中有些惆怅罢了。
在死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容不得他再耽搁时间多想这离别的怅然。
拖着一身的伤,他回到了老宅,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在那场变乱中,他的家没了,唯余他一家留给他的重任伴着他活到了如今。
如今,他也算是不负所望,多年尽忠职守只为保卫家国。
现在要死了,他才突然想到祖辈还曾留下一个嘱托。
那是隐藏在他们家族中的一个秘密。
这座老宅里镇压着一个魔兽,他们家族受人所托,要世代看守这只巨兽,不能让它逃脱,以免危害世间。
这么多年来,他未曾娶妻生子,没有后代能继续看守它了。
而他如今也要死去,若是不解决它,那么有朝一日,它的封印一经松动,它逃入世间,便又是一场动乱。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将它托付给别人看守,只是他的亲信现在都不在王城中,他也曾跟万大师提过,后者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故而,短时间内,无人可以托付。
他走入密道,来到那魔兽身前。
许久不见,它除了有些懒散以外,还是意气风发,似乎不用吃喝也可以活得很久。
但靠饿是饿不死的,那便只有将其斩杀这种方法了。
将死之人,也就不恐惧这庞然大物带来的威压了。
他挥剑上前拼死一搏,却还是算错了,它这样的巨兽,岂是寻常利剑可以杀死的,一招下去剑就断了。
绝望之时,他感到一股力量环抱住他,将他带离了那巨兽挥来的魔掌。
他愣怔地看着抱着他腰的那姑娘,是那个捉妖师,她又回来了?还是一直没走?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下太过惊悚,他感到全身血脉奔涌,胸膛中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如同置于炎暑之中,浑身发热发烫。
要不是他甚少生病,他肯定怀疑自己陡然间生了病,才会有如此头脑眩晕的感觉。
她有些尴尬地松了手,他也显得扭捏而不知所措,同一个姑娘家有这么近的接触还是头一回呢。
幸而一旁看不下去的魔兽不乐意地打断了他们。
司鹜感受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必须赶紧处理了它。
可他却被她拦了下来,说要替他完成这一个夙愿。
以前都是他保护别人,今日让他体会一了一次被人保护的滋味。
这滋味确实不错,不过他也忧心着,也不想她受伤。
直到她制服了那魔兽,他才稍稍放下心。
听她说想带走这魔兽当灵宠,司鹜有些犹豫,它现在看似乖巧,若是有一日性情大发再伤了她怎么办?
可见她如此期待,他又不忍回绝,转念一想,若真如她所言,结印立契之后,它能乖乖听话,那么她身边有着这样一个听话的巨兽守着,也算可以护她安全。
如此想来,他倒觉得可以,便同意了。
她若安好,他便是死也无所顾虑了。
这一刻,司鹜也算知道了自己为何那么信任她,愿意将自己的重任交托于她。
若是他还能活下去的话,绝不会再放跑她。
但是他活不了了。
劝说着她快快离去,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面上的丑陋,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逐渐腐烂的身躯。
只希望她记得的面貌,是那个身着盔甲的将军,那是他最好的样子。
她再一次走了,这一次便是永别。
大火蔓延至他周身,他站在火圈中向外看,也许早点遇到她,他也会想成个家啊。
他轻声喃喃道:“姑娘,欠你一根木簪不能还了……”
匕首划破他的喉咙,闭上眼的那刻,依旧是她站在门外望着他的身影。
滚烫的血流淌着,灼热的火燃烧着,他一颗炙热的心却永久地停了下来。
停在了这令他最为炽热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