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元重华微微一闪,平日总是疏朗的脸上也难得的带着几分威势——那是怒意。
“元宗主先别忙着生气,你不妨看看你那小郎君还在不在?”
欣三娘笑着擡手向前一勾,一树梨花便随之拥簇而来:“还亏得你伤的不轻,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元重华急忙回头一探,心下大惊,重光原来所在的地方化为朵朵梨花,竟然不知是什么时候成了幻象。
一时间,他整个人沉下了脸,右手化出一道烈焰,无数飞旋的细碎梨花间,火焰灼灼升起,滔天盖地的琉璃火掀起一地梨花,花香间藏着极危险的气机。
“迷梦?欣三娘!你把重光带到哪里去了?”
“小郎君模样倒是好,就是锐气了些,一身杀伐气。不过倒也不打紧,我们狐族这里有的是法子。”
欣三娘笑了,她背着手,踩着半空的花瓣,红裙翻飞,长发起落:“元宗主,你既然认识迷梦,便该知道——青丘至宝,不破幻境是出不来的。”
“但以元宗主现在的近况,入了七情关,怕是要心境大跌,道心动摇呢。”
欣三娘偏过头想了想,复又笑道:“这迷梦可不是妾使的,元宗主,你若到时乱了道心可莫要怪妾身。”
元重华挥手烧掉盘旋在他身边的梨花,压住怒火四处探查。
欣三娘就一定在附近,唯今之计唯有先破了幻境,再抓住她。
满树梨花如大雪漫天,绕着他四散飞舞,将元重华团团围住。
七情关,喜怒哀惧爱恶欲。
他自入山门一路行来,有过挫折,有过欣喜,有过失去师父的哀伤,亦有寻得挚友的喜悦,还有对元溱的悔意。
但最重要的便是他修行多年的向道之心。
那些幻境一幕幕闪过,却又立马被他一一破除。
狂风乍起,周遭梨花落尽,场景又一次虚幻。
这一次,与之前却截然不同——不再是荒郊野外或是山水之间,眼前的石阶高台,地面上八卦图更是再熟悉不过,正中匾额上高悬“琉璃阁”三字。
竟然是昆仑山的琉璃阁。
这番场景来得突然,饶是元重华定力了得,仍有些微讶。
一卷经文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是手稿。
元重华擡头注目半晌,他居然将对方的字迹记得这样清楚。
字如其人,一笔一画尽是锋芒凌厉,行云流水间收放有度,他隐约可以想象那人端正着抄写经卷的模样。
心思敏锐者难得常怀赤子之心,重光平日沉稳不多言,却是心中自有一杆秤。
一如他怕毁了经卷,所以先自己誊抄,再在上边做注释。
也如同他翻遍了所有的典籍也要找到洗练仙筋的方法和后果。
也如同他即使翻遍了火法,也不愿意让他在他于元溱之间为难。
这样的人,又怎让他……不偏心。
元重华忽然明白了这次幻境针对的是什么。
修道之心,讲究清明如一,坚决如铁,不可动摇,亦不可懈怠。
而他如今……元重华擡手按了按额角,随即屏息凝神决意排遣这些杂念。
神魂相交,哪怕只是一瞬,也让他时有错觉。
其实这也非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他的一点子私心。
重光视他如同兄长,他也承诺过要护对方道途,世上感情,并非全是风月之情。
元重华阖着眼,心绪渐归平静。
可下一刻,就在幻境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堕入极炽热的烈焰里。
那火灵不知是什么,比他的琉璃火还霸道。
那种无能为力仿佛似曾相识,这似乎是他替重光洗练筋脉的时候,但又有所不同。
元重华扪心自问,以自己的心性,断不会有如此无力之时。
他没有急着从入定中醒来,反而放任神识去感受这一刻心绪的细节——毫无疑问,这必是他曾经历过的记忆。
烈焰越来越炽热,意识越堕越深,几乎开始逼近死亡的概念。
突然间,一道光破开烈焰,来得突兀却又如此恰到好处。
那股力量将他自火焰中捞出,带了些无可奈何,有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微弱得难以分辨:“你不该死在这里。”
元重华蓦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的手僵在中途。
那是什么?
是……重光么?
声音转瞬即逝,太微弱,也太飘渺,让元重华有些分辨不清,怅然所失。
元重华阖上眼,迷梦是天狐至宝,是世上唯一不看修行,只看心境的宝物。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件法宝下折戟。
他很久未如此狼狈过,有一种近乎可怕的感觉在蚕食着理智,神识被某种诉求驱使着想去牢牢紧握。
桃林中有人在舞剑,对方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回过头一望,双眸明亮,灿若星辰,眉目在花间衬得柔和。
元重华在桃花林中看到了一袭蓝衣的少年,不或者说已经不能在算是少年了,对方这已与他一样高。
元重华垂下眸,呼吸有些急促。
他有些惭愧,对方眼中唯有尊敬亲近,他尚可控制自己不受那点意外影响,自己修行多年,难道还要输给自己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