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烈：“如何？”

金衍擡眸：“威胁孤？”

熬烈听着，只衔着一笑，不置可否：“金衍，如今你比孤急。”

妖帝传承不在一时一刻，而那道魂魄，还能坚持多久？

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

四周北冥真水之力越积越厚，几乎要淹没两人。

对方并不是说笑——重光站在茫茫水灵当中，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沉默片刻，冷静的看着熬烈：“你以为孤会如你所愿？”

“当然不！”

熬烈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擡头看着漫海的水灵，饶有趣味的道：“你可是金衍。”

“身处绝境还能运筹帷幄，算计劫难。转世百世，世世苦难，都未蒙昧，更是未归位就杀了两个仙君。”

他恶意满满：“但孤想要看到你能退到哪一步？”

重光皱眉：“你一直看着孤？”

熬烈退开一步，大笑道：“没错!你马失前蹄的样子可太难看到，孤自然要看笑话看个痛快。”

重光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一挥袖，衣袍随着水浪翻卷不定：“杀孤百世血亲，有你一份？”

熬烈失笑，对方的眼睛与靖海仿佛颇为相似，看似平静，谁知内里如何波涛汹涌，杀机四溢。

这才是他识的金衍。

他笑道：“猎杀凡人？孤还没那么掉份。”

“不过十几年对你我等来说不过是须臾光景，那些又算什么血亲？”

重光垂下眼帘，蓦地拂袖回身，但见天地间蔚蓝一片，独有一袭金衣驻足于中，似一片晕开的光。

“生养之恩，自是血亲。”

熬烈按在龙吟上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这倒是想不到，孤还以为，你的血亲唯有朱离。”

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能从金衍口中听到这番话。

这次转世，当真大不相同，怪不得你要替那个凡人重塑身躯。

他兴味的挑眉：“那你现在当要如何，这龙珠你取还是不取？”

金衍，你会怎么选？

重光：“若妖帝坚持，这龙珠孤不要了。”

“那修士你不救了？”

对方如此果决，这倒有些出乎熬烈的意料。

此地光线晦暗，重光的表情看得不甚分明，他沉默片刻，听不出情绪的开口：“你所求，孤不可应。”

熬烈嗤笑，他还以为对方变了呢，如今看来，倒是没变多少。

重光一步步走近熬烈，又自他身边走过，金色袖袍在招展开来：“既如此，妖帝请便吧。”

“等等。”

熬烈见重光转身便走，忽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重光头也不回：“天外靖海。”

天外靖海，是白龙一族的居住之地。白龙首领流波，是熬烈的一母亲妹。

“你不会是要去做孤的妹夫吧？”熬烈乐了。

要知道息壤当年给龙族与混沌莲子订过婚约，以助妖族渡过劫难。

而流波当年可是追着金衍跑了不少年。

金衍如今去靖海求龙珠，少不得被拿捏。

重光瞥了他一眼：“祖龙的遗骸在靖海，既你不应，孤唯有自己去取。”

熬烈怒号一声，似有龙吟冲破云霄：“金衍，你欺人太甚！”

他老头的龙珠，居然说取就要取！

他根本不知道老头子的遗骸在哪里，若对方当真知道，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也不是不可能。

重光闭目，转身便走。

“站住！”

盘龙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可惜金网之下，却无法突破。

“金衍！”

熬烈咬着牙，脸黑似铁：“孤应下了。”

金衍从来都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说要去取龙珠，便有可能取到。

重光：“请妖帝下道心誓，心魔引。”

熬烈心下一沉，道心誓，心魔引，由天道之上的大道验证，要是违背，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大道应誓，必有异像。

二人同时许下誓言，

下一刻沉雄而古老的声音响彻四方，如洪钟，如龙吟，裂石穿云。

于此同时，重光霍然睁眼，最上端竟生出一泓聚而不散的璀璨光华，宛如星河。光华中金光点点，紫气环绕。

感受到二人之间因果已成，熬烈才将龙吟刀收回：“好了，先把你那破网给收了，你说的老头子的遗骸，在靖海？”

“孤曾把靖海翻了个底朝天都寻不到，你是如何找到的？”

重光撇了他一眼：“与妖帝何干？”

龙族分为两支，其中一支居于妖界，便是妖界熬烈，另一支居于天外靖海，为首的便是白龙流珠。

当年祖龙陨落之时，深知熬烈秉性，又怕对方急躁冒进，这才将传承交给流珠保管。

而重光，自然也是受了熬楼的嘱托看顾龙族，否则就凭熬烈几次来骚扰妖界，早被他一剑诛杀了。

熬裂笑了出来，一点嫣红染上眼角：“要取龙珠便要去靖海。”

他将重光扶起，搂在怀中，指腹恣意流连重光颈项，极致轻佻：“你现在还能动灵气么？”

重光冷脸，剑指毫不留情直取熬烈紫府妖丹：“熬烈及时抽出左掌，一拍腰间，龙吟横出三寸，恰恰挡住重光攻势。

“当真是无趣得紧。好歹也是几万年的旧识，就不念一点旧情？”

重光观鼻鼻观心，要不是要取龙珠，他宁愿和涂山崛再打一场，也好过在此费唇舌：“让你得趣，于孤有什么好处？”

“好处孤倒是无所谓。”

熬烈挑眉：“如今你神识初醒，道心不复，这样去靖海是要身死道消？”

重光语气淡淡：“孤自有计较。”

“孤要借你盘龙殿一用。”

他的紫霄殿与熬烈的盘龙殿都是上古洞府所化，只要他们未陨落，在无主人应允时外人便无法轻易入内。

熬烈有些讶异，瞬间又恢复原来的表情，他笑道：“行，孤这便邀你入盘龙殿，只是转世千遍，你莫被前尘迷了心。”

*

重光入盘龙殿后阖上眼，开始调息吐纳。先前虚耗灵力太过严重，他需寻回部分道行，再入靖海。

他是功德金莲，造化珠为功德造化之气凝结，不但可凝气运，更是他修为所在。

当初他重伤转世，将修为蕴含在造化珠内分散，直到他醒来才能炼化其内的修为。

还有，那可红尘道心……他要借以入道。

念及元重华，重光心里好似被火焰烫了下，短短的一瞬，心湖开始泛起波澜。

前尘往事流淌，五千年历历往事景犹在目，他曾是破国的少年帝王，战死沙场的孤胆将军，路边的落魄乐师，少年夭折的剑客，甚至是路边穷困潦倒的乞丐。

他曾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

忽地，心口一阵暖流冲过，紫府内的造化珠化为点点金光，涌过重光的身体，脉络。

如天之仪，似天之轨，日月星辰，若出其中。

金衍曾观摩混沌巨变，天地星辰，感悟大道，信奉无情，认为芸芸众生皆有命数。

但是转世这一遭却有了新的体悟，世间万物，生死有命不假，可是无论是何等生灵，都会挣扎着求生。

天衍四九，尚且遁去一线生计，他可以崇尚不仁，却不可忽视万物为求这一线生机的付出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