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院子里的那棵棠梨树开得正稠正风流。尤怜把他拉进来,道:“有什么吗?”
“这里很安静,也不会有人来。”
薛省摇了摇头,“你不是不喜欢有人来这吗?”
“我何时……”顿住了,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目光转头看向那颗开得正烈的棠梨花,“等下就去那棵花树下弹奏吧。”
薛省下意识就应声了。然后听见他说——
“那是从前,今非昔比。你若是喜欢自然可以来这。”
薛省受宠若惊,又有点暗自窃喜的。感觉尤怜也不是那么难接近,自己离目标也不是很远。
很快,尤怜搬了琴桌到那棵棠梨花下。如初见般那少年一袭白衣,热情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也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听见这话,他的脚步竟止不住要加快。
这琴是他以前练习用的,现在给薛省练习正合适。薛省抚琴试了试音色,道:“不错,这琴。”
尤怜坐在一张小榻上,道:“你的指法不行,今日就先练习一下指法吧。”
随后他站起身来,宽袖一抚,琴桌上出现了一支小香炉。看着从香炉里飘出来的淡淡冷香,咂舌:“还真是讲究。”
“开始吧。”
薛省点了点头,态度也是非常的认真。
可天不尽如人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薛省擡眼去看那小塌上的少年,少年神色淡淡并无恼怒之色,一双瑞凤眼里似乘着月色与风光,格外的平静。暴风雨前的平静。
薛省看那人慢慢地从榻上起来,正准备接受一番“教育”的时候。尤怜平静地丢下一句,“我教你。”
薛省被这话砸中了脑子,不知如何理解品味。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了一股浅浅的冷檀香还交杂着棠梨花香,一冷一热,心想应是刚才在琴房沾染上的。少年略带冰凉的手指按住他的手指,领导着他,哪处该用力,哪处该收力。一番下来,薛省心里美滋滋的,脑子却雨里雾里。
“会了吗?”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如实回答:“刚才出神了再来一遍吧。”
“出神了?”尤怜皱着眉头,按照他以前脾气肯定不予好脸色,再给上一句,“做梦。”但还是耐着脾气又教了一遍。
薛省脑子还是不错的,教上一遍也会了,更何况还是尤清仁的得意弟子手把手的教导。
如此反复练习,琴音倒是提升不少。
今日正好,风也不燥,微风拂起。风的末端掀来了徐徐暖意,少年眉眼染上了困意,阖上眼,任由着白色发带在空中轻舞。
薛省擡眼看到尤怜竟然睡着了。
他躺在榻上,安安静静的,一身的落花。这人不甚打扮,常年着一身白色教服俊俏非凡。无需要什么,人躺在花里,如月光下的素练,有花神之容月神之资。
看客心醉,落花覆衣。
他笑了笑,想的不是捉弄,给尤怜披上毯子,一片一片拿掉他身上的花瓣。薛省觉得这棵树成精了,不然花瓣怎么总落在尤怜身上,且偏爱于他,落下的都是开得正烈最浓最好的花。风一吹又落下,乐此不彼。
半晌过后,榻上的人凤眼缓缓张开,止住那只手,道:“何事?”
薛省把花瓣从他头上拿下来,放在他手上,“花瓣。”正当他准备再动手的时候,那只手却被止住了。
他道:“无事,花开归处,也是一场风月。”
尤怜的眸子动了一下,如花落水泛起丝丝涟漪,两人四目相对。
薛省看着他,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如此良辰美景,总该要发生点什么。
心剧烈地颤抖。
他凑了上前,尤怜也没躲开,两人间鼻息交错。正当薛省凑上去吻一场风月的时候,尤怜却从他身上拈起一片花瓣,恰到好处分开了他们距离。他道:“有花瓣。”
听到他说话,薛省脑子瞬间清醒了。
也是有点尴尬,倒退几步。迅速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故而大方道:“刚才凑太近了,不好意思了。我练琴,回去练琴……。”
说完,人就坐回到了琴桌上。他转过身背对着尤怜,一转身脸涨得通红,神色十分懊恼,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定力,把人吓跑了怎么办。深呼两口气,平复心情转过身恢复往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薛省选的是一首难度不怎么大的琴曲,但需要一些技巧和一个平静的心才能弹奏出来。尤怜听着琴音,有点心乱,耳根子通红通红的。
他抚上胸腔的位置,有点快,强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一会儿,那股躁动就趋于稳定,安静下来。
一首琴曲,两颗乱心。
半晌,尤怜才开口。
“好了,明日再练吧,我有些累了。”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凛冬。不知不觉中在尤家已经待了几乎近半年,这是他今生在尤家过的第一个新年,万象更新下修界把这叫做春节,上修界则另有说法,归一节。虽然叫法不同,但同样的还是过,和下修界没什么区别。
临到过节,听学也开始修沐放假,弟子们也要回家,薛省没家回,只能在三清四处闲逛,摘花惹草,是真的摘花惹草。一日不幸被尤清仁看到,薛省心里咯噔一声:该不是又要去抄书目了吗吧。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派去和尤怜一起去采买东西。采买东西这一活,在薛省眼里吃吃喝喝,拿着公费享受,最享受的差事,更何况还有“美人”相伴。
采买的话,一般是去下修界采买。但归一节隆重,尤清仁特别指定要去上修界的天元街采买。上修界名如其名,修者仙者,这也代表了上修界除了能助修行的东西,别的一概没有。衣裳除外。而天元街的出现就完全弥补这个存在。
天元街是上修界最为繁华之处,处于上修界与下修界的交界之处。
天元街是三界分隔开来才有的,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说是街,其实要比两座城池还大上许多,里面经营的都是下修界常有,上修界也常用的东西。里面还流传出不少的传说,说三界尚未完全分离时,有一赶夜路的人看到前方有一热闹城池,初见极为震撼,八千天灯飘然于天,亮如白昼,宛如传说中的不夜城。带着无比震撼的过去,入城里面的东西金砖玉砌,香车宝马鱼龙舞,却发现周围的人华衣冠服,要么身配长剑,个个气度非凡,宛如来到了仙境。他瞪大了双眼,随意找了个摊子坐下,点了一碗面坐起来准备吃,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就不对劲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居然正在一点点变小,最终转化成一个六岁孩童模样。
原来是摊主开玩笑,把能把人变小的药丸揉进了面里,几乎每一个摊主碰见下修界的人,开的小玩笑。
思绪被拉了回来,尤清仁道:“天元街不同于三清,随便你闹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等下招惹了谁,被打断了腿都不知道。记得别多事,早日早回。今年也是你在三清过的第一个年,好好收敛收敛性子。别整天搞得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今后我可不想听见尤清仁座下竟然有这样一个学生,听见了没有!”
薛省心想,老头挺关心他,就是挺嘴硬的。
薛省道:“听见了,早去早回不惹事端。除了要采买元一节的东西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
尤清仁思索片刻,“黄符、草药、灵纂也是要的,不过?”
“不过什么?”薛省问。
尤清仁扫了薛省一眼,神色颇为古怪,道:“你不用记了,记了也白记。末考的时候,《雅则》你可是一个字都没写。这种事交由聒碎我放心,交给你……”
尤清仁冷哼一声,其寓意不言而喻,薛省简直哭笑不得,早知道他写上两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