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哥……姚羡……!”
一句低声的呢喃,打断了薛省的思绪。林远道猛地坐起,头上冷汗淋淋。薛省端了碗水过去。
“喝口水吧。”
“谢谢。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薛兄你真的帮了我好多。”
林远道端过水,滋润嗓子,无比诚恳地道,“谢谢。今后要是需要我做的,只要你说句话就行。”
“那倒好说,我可煽情不了。你要是抹上两滴眼泪,说要给我做牛做马那我可就受不了。”薛省坐在凳子上,无聊打趣道。
林远道忍不住低笑。
这一番话缓解了不少的冷硬。薛省给自己倒茶,眼皮子一掀,道:“你怎么和万青山那条疯狗打起来了,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林远道指腹摩挲着杯口,眼睫低垂:“他侮辱家师。”
薛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林远道知道,为人处世不能丢了骨头,这是师傅教导他的。作为徒弟见到有人出言侮辱自己的师傅,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要是真的能忍,那作为男儿的血性、师傅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全丢了!!!
在妖境万青山拿剑捅他,他有过失心怀愧悔,他不还手,毫无怨言。
妖境之后,对于万青山的师兄他有莫大的责任,心怀愧疚,对平日的刻薄轻慢,视作无物。
可万青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侮辱他的师傅,恕他不能忍!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拼着自己的伤势与愧疚,也要狠狠咬上万青山一口。
后来,他打了万青山一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脸上。
薛省道:“那他真是够欠揍,他打你你干嘛不躲?”
“心里有愧,没法躲。”
“真是受不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吧。”薛省喝了口水,打量着他,“对了,我想问你件事?”
“你问吧,薛兄。”
“我刚才听你讲梦话嘴里喊着姚大哥,姚羡,怎么做噩梦了吗?”
林远道双手交握,忐忑过后,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在妖境之后见过他了,却又梦见他去了妖境……”
薛省打断他,“等等!你是说姚羡出来了。”
林远道面带疚色,“他说他误打误撞出去了。对不起,要不是我执意让大家去找人,也不会出后面这些事。”
薛省觉得大为震惊。
不仅岑雪今没死,姚羡也没死!那绿幽林的那具尸体是谁?
思索一会很快有了结果。
妖境人多,说不定是哪个倒霉鬼先就闯到那里被杀了,而那只绿幽鳄也是喜欢把食物堆在一起享用的习惯。这样解释,也就说得通了。
他道:“那你那位姚兄呢?你这幅场面总该要管一管吧。”
林远道面露悲怯之色,“干娘……过世了,他现在在家里守丧。我不想拿这种小事来打扰他,更何况当初也是我求着大家去的,是我心神大乱,判断力不足。”
“干娘?”
“是姚羡的母亲,我的干娘。”他擡起眼皮,心中有一股郁气急需要发泄,“薛兄,要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薛省抿了抿茶水,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觉得嘴干就行。”
林远道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心情比刚才好了些。
“我和姚羡自幼相识,他虚长我半岁,小时候要压着我让我叫他大哥。小孩子嘛,谁也不认输不肯叫,他就要打我。我只要一哭,干娘便会出来教训姚羡,和我一样哭得惨烈才像回事。”
“记忆里干娘唤作平娘,十分貌美。娇妻美眷,好不快活,可就在姚羡出生后,父亲就失踪了。平娘整天忧心忡忡,直到一封书信的到来让平娘成了寡妇。”
“当年干娘虽生了孩子却也不过双华年纪,依旧貌美脸蛋都能掐出水来,求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而平娘怕儿子受委屈,坚决不肯再嫁。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孩子,得过得多难啊!其实我家和干娘家是远房亲戚,只是从祖父母那一代就不太走动,关系自然就浅了淡了。”
“经此一事,我娘看平娘困难又带着孩子,心软。想着自己祖上是亲戚又是同村自是要帮扶一把的。后来姚羡就经常来我家吃饭,我还认了平娘做干娘。如此平静地过了五年。噩耗来了,我爹娘在出远门走时被山匪给杀了,我爹娘怕我路上闹没带我去,因此逃过一劫。可今后不太好过了,平娘一个柔软的肩膀今后要担起两个家。”
“早上要去富贵人家浆洗衣物,晚上要给人家补衣服,还要照顾他俩的衣食住行,忙起来的时候连口饭都吃不上。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已是艰难,再加上一个更是难上加难。可她偏偏走出来一条路,一己之力拉扯大两个孩子。”
“没多久我就遇到师傅,我当时激动得不能自已,赶忙询问姚羡能不能去。”
通雨道人摇了摇头说能收自己已是靠父母缘分,他那位玩伴有仙缘却不长远,所以不能收他为徒。
薛省问道:“不能收他为徒,那你那位姚兄肯定会失望吧。”
林远道摇了摇头,“没有。他叫我好生修炼。一年后我们发生了一点误会,好在解开了。后来,姚羡也能修道,要去三年,他托我照顾好干娘就走了。”
“我跟师傅提过我干娘的事,师傅把干娘接到了我们修炼的山脚下。三年里,虽然日子好了很多,但她瘦了,嘴里还忙问我吃得好睡得好吗,还提到姚羡。缘分使然,回去的路上我碰见了姚羡。知道了他拜了一位不错的师傅,学了一身的本领,今天回去就是去看看他娘的。”
“那日,应该是干娘最开心的一天,两个儿子都回来陪她一起吃饭,前途大好有仙缘。仅此一面,我们决定一起游历任学,去看山河风光,除天下妖魔。”
“天不遂人愿,干娘的身体不太好了。多年的积劳成疾,一下子就垮了。又整天念叨他们,积劳成疾,等我们反应过来干娘的身体消瘦了很多。请了许多名医看过,说是气血两虚,活不了多长。”
“姚羡为了陪着干娘,请辞了师傅也不去任学,专门照看母亲。我原本也想如此,却被他阻止了,说我们家要有一个出息的。一日日过去,过了差不多两年,干娘的身体好了不少,人也胖了,但还是瘦。平娘知道他儿子是个志存高远之人,留在这里照顾他,未免没出息。过了半年后,平娘身子大好。”
“姚羡耳根子软,经不住母亲烦,再踏上了修行一道。虽然看起来不太愿意,但眼睛里有笑的。在外期间,干娘每隔几天寄信和带一些衣物过来,叫他保重自己,也给我寄了,多是些保重身体的话。就这样我们在各家任学,打算在灵猎中取得好成绩回家,让干娘高兴高兴,让她知道她的两个儿子很有出息。”
“谁知道,等我们回去,还没见到人,却得到了干娘病入膏肓的消息。”
“村里的大夫告诉我们,平娘一开始是有好转,可平娘不想耽误儿子的时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好不了。逼着大夫开了几幅提气色的药喝了半年,才有这幅好转迹象。她这个病是要人在旁悉心照料,一刻也分心不了,才有可能痊愈。可她偏偏是个寡妇,亲戚们在一场疫灾全死了。两个带大的孩子,一个在随师傅修行前途大好不能打扰,一个在名家任学,不忍打扰他已经在自己身边浪费了两年半的时间。”
话音至此,林远道的声音有些哽咽:“若……若干娘能找个老实不错的人嫁了,她或许就能好好的。”
母亲之爱何其伟大。
薛省一时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你干娘是位好母亲,每个父母都这样望子成龙……你那位姚兄怎么样了?”
林远道平复了心情,叹息一声:“不怎么好,我们给干娘下葬后他就失踪了。留下一封信,叫我不要担心,不要找他,他说他要完成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自我走后姚羡甚对我说他的一些私事。”
薛省努了努嘴,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寡妇努力带大两个孩子,求生活那几年艰难又困苦,好不容易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自己却病了。这生活真是够痛、够苦的。
平娘既是个伟大又是位自私的母亲。
薛省听得有些喉咙发干,舔了舔唇,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多节哀。”
林远道默然片刻,说:“我知道。我现在就想找到姚羡,哪怕是找上个十年八年,我都不会放弃。”
“通雨道人在上修界颇有些名气。”
“我师傅已经托人去找了。”
薛省抿了抿唇,他其实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要是个姑娘说些俏皮话他信手拈来,可林远道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说实话他讲不出来。
要是对面是尤怜就好了,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扶额,放下茶盏,道:“祝你好运。”
林远道扬起那张苍白的脸,淡淡地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