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姚羡咽口水都不舍得吃兔肉,就只为把肉省给干娘吃。从前用的理由,如今却是用在了他身上,也不是不舍得吃,就不想。
他夹起旁边的野菜,看也不看桌子上的兔肉,干娘一脸的尴尬,笑着道:“闹脾气呢,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挑东挑西!”她夹起一块肉放到林远道碗里,“远道你多吃点,别理这个臭小子,估计是受了打,心里不服气。你多吃点,长身体!”
林远道只能尴尬的低着头,埋头吃饭。
两人无话,干娘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因为顾着通雨道人,除了通雨道人给他买鸡鸭鱼肉,他都是跟着通雨道人吃素,干娘往他碗里塞了很多的兔肉,她不忍心决绝,一概塞嘴里,现在胃里腻得慌。他给自己倒了碗茶,也给旁边的姚羡倒了一碗。
姚羡没说话,看着眼前的茶盏,雾气将他的面容还有眼睛都熏染模糊,“你什么时候走了?”
林远道刚喝第一口,明明是热的,脾胃里进去的却凉透了,“你就这么希望我快点走吗?”
“是。”姚羡开口。
“是因为刚才那件事吗?我、可是,你真的不能杀他,你杀了他,干娘怎么……”
“不是。”姚羡开口道:“我说不清,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林远道一口气堵在心口,“我不走!我要是赖在这里!这是我家!”
“你家?”姚羡冷笑一声,“那你我娘生的吗?”
林远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你非要这样伤人吗?我是把干娘当成亲娘的,我把你当……”
“呵,那你真是够亲儿子的。姚羡冷笑一声,“上了山就对“亲娘”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了就假模假样抓几只兔子过来。你是把我们当乞丐吗?我告诉你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没有!”林远道反驳道:“我每个月都往家里写信了,寄东西了!可是我没有收到你们任何回信。”
“写信?”姚羡一听到这个字眼,仿佛像炸了毛的猫,他一把提起姚羡的衣领,“放你的狗屁!明明是我!明明是老子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却没有收到你一封信,你的只言片语,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信?!”
林远道难以置信,“我不知道啊?你给我写了信,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
姚羡这才冷静下来,他放开林远道的衣领,冷声道:“走!”
……
两人很快走到一户人家,这是十里八乡一个给人寄信的道人。林远道听通雨道人说过下修界是有这样的人,他们是上修界的放逐者,背叛者。他们,犯了重错。
上修界不会杀人,会废掉放逐者的修为,且他们终生不能再用灵力,扔到下修界自生自灭。通常这种人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前后境遇相差巨大,过不了两年他们就会抑郁而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算是比较残忍。
可也有一些人,他们适应了下修界的生活。虽然没了灵力,但记忆还是有的,用一些不需要灵力的阵法勉强可行。这些人大部分会选择信人的活计,捏一些信鹤用来维持生计。
信鹤是用来上下修界的传信。
附近的御察台也可以传信,但过程很慢,还需要审核。需要大半个月,甚至是一两个月。一些传信人三天就可以收到,报酬也不需要那么多。
推开小院的门,一股子酒味,还有一股酸臭腐烂的味道直钻鼻孔,刺激大脑,林远道忍不住捂嘴扇风。
姚羡像是已经习惯,看着床上的鼓包,“老林头。”
林远道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昏又暗,根本看不到人,道:“这里没人啊,你叫谁?”
姚羡没说话,直接从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一寸都不放过。柜子里全是上好的兔子皮毛的制品,还有衣服,但这个花色一看就不是屋主人的,很花哨,一看就是女人穿的。
林远道愣住了,道:“这是我几个月前给干娘买的,怎么会在这?”
姚羡脸色青黑,在柜子底发现了几封信。地面返水,信已经湿了。姚羡握着那几封信,牙齿之间的摩擦声令人牙酸,林远道也在四处搜寻,因为房间很暗,行走过程中不小心踢到了某样东西,“哐当”一声,像是铁盆一样的东西,林远道吓了一大跳,走近一看原来是个火盆。
姚羡听到动静,转过头,眉头皱起,低眼看见了火盆里的东西,那是薄薄的一张纸。姚羡眼睛一缩,径直地走了过去。
还没等林远道反应过来,姚羡已经从火盆里拿起了那张纸,火盆里灵力挤压了不少的黑灰,不像是烧的木炭更像是信纸,这个想法在林远道脑海里过了一片,戈登一声,不是!
姚羡的脸青黑一片,林远道凑上去看,那是他的字。娟秀俊美,不大气却很是美观,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其余边角有火焰烧灼过的痕迹。
姚羡没过去,一把推开窗,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他一把掀开床上的被褥。一个头发枯索,面容憔悴灰白的老头就在其中。被阳光晒到,他朦胧地睁开睡眼,看见熟悉的脸,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姚家的来了啊,又要写信,照例,给我把屋子收拾干净,再给我打一壶……”
“我打你麻痹!”姚羡一把抓着老头的衣领,质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那些信你根本就没有寄过去,对不对!”
老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说什么呢?是谁在乱说话。就寄信这种小玩意我用得着骗你么?你要是不想扫地,给钱也行。”
姚羡胸膛起伏,“你他妈的还在撒谎!我写信的人就在眼前了,你还在跟我说你写信了!”他把手中的残页摔在他脸上,“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火盆里!啊?!你告诉我?还有你衣柜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块女人的衣服料子!”
“那、这、我,这不是,不是!那个信我寄出去了,那天是我不小心掉在了火盆里没好意思跟你说。至于那件衣服是别人送我的,说要给我找了女的过日子!”
“还撒谎!那件衣服根本就是你昧下的,那是送给我娘的衣服!”姚羡的胸腔简直要炸裂,事到如今还在撒谎!他握紧拳头,下意识要打上去!
“姚羡!”林远道叫道。
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他看着老头脸上的皱纹和已经浑浊的眼,眉头蹙起,把人狠狠扔在床上,“我不对老弱动手,你走运了。”
“你好自为之,我再也不回来了。”
姚羡松了一口气,还真的以为他要往人脸上打呢。很简单,他好像有点特别?
姚羡低头,走出了那间屋子,门外的阳光很好,和里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远道这才注意到,除了窗户其余地方全部用木板给钉上了,密不透风,好像里面见不得人一样。“你想知道?”姚羡开口道。
林远道点了点头。
“其实要真说什么也没什么?”
“那天我在河里捡到了他,一身臭熏熏的,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我不可能把他带回家,就把他安置在破庙,还给他找了这个废弃的屋子,他说他是上修界人,我就给他吃给他喝,反正你不在了,我多养一个人也是一个,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听他的身份,我给他找了个活干。老头一拿到钱就要买酒喝,谁也拦不住,我救了他,你看,还被反咬了一口。”
“你看,上修界的坏人真多啊!当初比也看我娘那副样子,见了你师傅怕得跟什么样似的,还有你我明明一起长大的,你看她那个眼神,完完全全毕恭毕敬。仿佛你是一尊大佛,要供起来,明明前一天她还拿着鸡毛掸子追我们。”
“如果你以后真的会成为仙人的话,就请把这些人全部杀掉吧。不杀关起来也行。”
林远道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也会成为修士的,师傅说过!你有仙缘,我们一起去抓坏人!”
姚羡没松开,笑着,笑意直达眼底,“好!”
刚迈出门,里面传来一道瓷器被打碎的东西,“姚羡,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老夫我纵横六十多年,你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教训我!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下修界的蝼蚁!一个贱奴,还需要主人家讨好你吗!可笑!”
林远道转过头,通雨道人告诉过他,对付这种人不需要留任何情面,更何况他让他们发生了这么多的误会,要是发现了还好,要是没发现岂不是误会一辈子,冷声道:“你现在也是下修界的人,你凭什么说他!下届历来可以让下修界的人上界,而你这一生都将会在这里放逐,丧家之犬!你会在这里腐烂发臭,就跟这间屋子一样,最后甚至没人给你收尸!你暴尸荒野!”
老头听到上修界这个词愣住了,眼里闪烁着兴奋,“你是上修界的人,你师傅是谁?!告诉我!带我回上修界,我实在是受不了,我要离开!”老人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颤音,说完连滚带爬哦一把抱住林远道的腿,“求您让我离开吧!”
林远道避开,心里膈应得不行,老头扑了个空,林远道看见衣柜里的衣服,左右都膈应死了,一把全部抱出来,让姚羡拿着。
姚羡不明所以,他一脚踹开又扑上来的老头,嫌弃得不行,“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又不是买不起,不要,膈应死人了!”
林远道:“我的东西才不留在这里,我送给乞丐,他还会对我说声谢谢。”
“你!你!”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恶毒,“说我狼心狗肺,你以为姚羡又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他想学我的道法!”
姚羡顿住脚步,“你难道没有想过,一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漂在河面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一个乡野村夫哪知道你高高在上的身份。我除了叫你寄信,有说过我想学你那个破道法吗?”
老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从他浑浊的老眼里流出来。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可他也只能相信了,回想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确实是,姚羡从来没有叫过他要学习道法的,那是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了一脸笑容,“老头你醒了啊,怎么样?有事没有?没事的话,给我按按肩膀酸死了,你这个人看着轻,重死了。”
他喉咙干涩,讲不出一句话来,姚羡端来了一碗水,给他喂下,他恢复了一点意识,又听见他说,“你要是累的话,我可以给你按按。”
想到此处,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他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姚羡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我,你,对不起……
心结解开了,两人的关系融洽起来,林远道给姚羡治好了身上伤,就是右脚还有点跛,“怎么回事?”
“被人打了,就这样呗。”
林远道给人正骨,姚羡脸都要扭曲,道:“你小心点,过几天就不疼了。”
“其实抛开那个,我还是喜欢他的。”
“为什么?”
“他虽说是骗了我,但因为他会点法术的原因,他们不敢明面上欺负我,不然你不可能看着完好无损的我,起码得没个胳膊腿。他没收我的钱,我就偶尔给他打扫打扫院子,做饭偶尔给他捎上一份。”
“你说我够好了吧。”
“很好。”林远道说,“人是很复杂的,我们不能和他们争辩,我们只能左右自己。”
林远道跟姚羡说了很多关于临松山的事,有松间的雨水,岩石上的花,还有通雨道人跟他说过的话。他掏出一本剑法,“练习练习吧。”
“我不要!”姚羡拒绝,“我要等我自己的师傅学。”
林远道莞尔道:“不是,这个强身健体的,学习道法还没迈上步呢。”听到这个解释姚羡才放下心来。
两人一路走着,突然一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姚羡循着声音找去,却发现是自己的身边人,是姚羡的肚子在响!
林远道低头,原本女气的脸庞染上了薄薄的红晕。
“呵,”姚羡笑了,“去抓兔子吗?”
林远道整理好自己,“当然可以。”
……
漫天的星斗,姚羡一根木棍架在肩膀上,后面连着一串串的兔子,像是一串糖葫芦,林远道的身后则是一串串的竹鼠,他怀里还拿着几个野果子。
两人浑身的泥泞,旁人的路人看见议论纷纷,“哎,你看那不是姚家的小子,他旁边那个是不是林家那个?!”
“不是说林家的去修仙吗!”
“那他回来肯定是看姚家小子,毕竟姚家那个寡妇不是一直养着他,回来看看也正常。”
而远处的人看见林远道面面相觑,林远道目光一扫,那些人便迅速低下了头。十足的做贼心虚,他想那些人应该就是欺负姚羡的人家了。
他迅速记下那些人的脸,姚羡看着林远道,“记住,一定要打怕,我不想再出什么蛾子了。”
“嗯!”
“不过?”姚羡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林远道,“你说我娘看见我们现在这副样子,还会不会拿鸡毛掸子追着打我们?”
林远道挠了挠头,“不清楚。”
“那不换衣服了,试试?”
“试试?”
两人相视一笑,抓紧身上的兔子竹鼠,跑了起来,风掀起他们的衣角,越来越快,月亮照着他们,是两道年轻的身影。
恣意而热烈!
当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平娘也刚好出来寻他们,其中的少年提着手里的兔子,爽朗笑道:“娘,我们抓兔子回来了!”
平娘有些恍惚,她的孩子已经很久不这样笑了,熟悉又无比高兴,她下意识拿起墙角的鸡毛掸子,“臭小子,又把自己弄这么脏,吃兔子,吃老娘的鸡毛掸子!”
姚羡抓紧手里的兔子,另一只手抓起林远道,呼道:“远道,快跑啊!”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