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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地远行客(2/2)

时珣身上很暖和,像炉子一样。在雪后的清晨,拥抱带来铺天盖地的温暖。偏生时珣又是个桃花味儿的乾元,花香揉在滚烫的体温里,竟恍惚给人一种凛冬已过草木初萌的错觉。

安玉淙本就体寒,冬天一向是手脚冰凉的,更何况后来重伤闭关未愈,彻底熬垮了身子。此时这火炉一般的温暖,却好像有些烫人。

小兽委委屈屈地窝在他怀里,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他似乎是本能地去寻安玉淙玉茗花味的信香,却扑了个空。

因为安玉淙一直在服抑制信香和汛期的药。

沉吟良久,他伸手,还是轻轻推开了时珣。时珣全身一僵,终于缓过神来,忙退了一步,站了起来。

初晨的朝霞照进这偏僻的小屋,一线阳光打在门槛与地毯上,也匍匐在两人脚下。

他望着时珣,宽大的袖口被晨风吹得轻轻翻滚起来,蹁跹若云。

他慢慢地道:“阿珣,我们解契吧。”

“所以呢?”南谷道,“最后那贺夫人死了,你就跑路了?”

“不然?”安玉淙摆手道,“他们叫我去本来就是想撞大运,看我能不能镇住鬼,现在人死了,我在那有什么用。”

“贺府找你麻烦了吗?”

“没有。”安玉淙道,“……但也只是麻烦没到我这里。他们把我卖给那小皇帝了,应该是说猜我可能是干泽,也许可以许配给公主啊什么的。但是那个传命的太监被作祟的那个姑娘给杀了,她装作太监,一个门一个门地敲,应该就是套话,借此听声音。最后敲到我那屋,听出来我声音了。”

“啊?这么聪明?”南谷咳了一声,“这女鬼不简单啊?你就在她杀……杀人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她就能记住声音?!”

“唔,对。”安玉淙道,“既然弟弟是天才,那姐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如果不是因为科举只能让男性的平庸或者乾元来考,她说不定还能当个丞相呢……虽然命格上没写这个,不过你知道的,我参与他们的生活,会影响命格走向,毕竟我算是个变数。”

“……我去你怎么什么都能算出来?那贺泗呢?既然那个女鬼也不知道贺泗的下落,那是谁杀的贺泗呢?”

“……贺泗,算是死于意外吧。”

“意外?!”

安玉淙低头抿了一口茶。

自然不是意外。

时珣能够潜伏进贺府等他,必定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在这里,然后就开始筹备了。

他早知道贺泗的腌臜事,知道他心虚,于是故意放出安钰是干泽、还有什么干泽能够以身镇鬼的传闻,接着谋了贺府一个小厮的位置,在那守株待兔,专等着见安玉淙。

至于贺泗的死……按时珣的脾性,大概这人遇上了别的什么人渣事,有可能是跟安玉淙有关,时珣忍不了,就把贺老爷子杀了。

所以贺泗只是失踪,找不到尸体。

安玉淙本以为贺泗是作乱的那个小姑娘杀的,但是却不对。

违逆命格,又非女鬼所为,那就只能是有除了凡人之外的第三者在作祟。

是谁呢?

那人至今未曾有过什么动作,他也不太确定。

直到安玉淙回屋喝下那一碗粥。

真相大白。

贺泗的死,出门时诡异的桃花香。

他早就算到贺府会卖了他邀功抵过,所以早早站在门口钓鱼。

但同时,他也算到了,那个女鬼,会因为杀死贺泗的执念,锲而不舍地找他。

女鬼直接敲门,会被人发现,让屋里的人因为害怕而不敢应门。

所以只能附身于活人。

他这间卧房地处偏僻,找来会很久。若是什么熟人挨家挨户地寻人,反而引人怀疑。

但是正好,贺府把他卖了,有个太监需要去找一个教书先生。

贺府那么大,太监迷路了,情有可原。

于是,那女鬼会附身到太监身上,敲门,听里边人的声音。

若是找到他,也会认出来。

安玉淙写的命格,他知道,那姑娘有这脑子。

所以,再包括假装不敌几乎被女鬼掐死,都是安玉淙挖的坑。

不过,他故意隐去了时珣的事,只是简要跟南谷说了说贺府的这一出闹剧。

天已经亮了,偏冷的暖色阳光渐渐落满了屋子,窗外不知名的鸟扑棱扑棱地拍打着翅膀鸣叫,夜深人静的空荡彻底被阳光洗尽,人间再度喧嚣,落入烟火。

安玉淙微微侧头,瞥了一眼窗外。窗户半掩着,倾泻出一缕阳光。暖光熨帖着他白瓷一般冰冷的皮肤,难得烫出一点人的温度来。

很多时候,安玉淙都是这样淡然而冷漠地望着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仿佛人世繁华辗转如蟪蛄蜉蝣,自然沧海桑田如冥灵大椿。凡世那些汹涌的情爱、仇恨、亲情、嫉妒、野心,都如同世界这苍茫大洋深处的暗流,激流涌动,归于平寂。

他站在天地的晴云雨雪中,却将流向他的善念与恶欲隔绝门外,然后自树清净,无情无欲。

他太聪明了,以至于他只是坐在那里,却像一尊慈悲而淡漠的神明。

忽然,南谷想起,他也确乎是神。

裁剪四季,轮回日月,书写命运。

每每想到这一块,南谷就莫名觉得,他与这位多年挚友的距离,拉长了好多好多。

贺府一案,若是仙都处理,会责令冥府无常勾取鬼魂以遏其乱,然后判贺泗与贺夫人下一世转投畜牲道,或者执管凡人气运的仙官为解决贺府祈愿,派手下几位小仙官亲自下凡,了解清楚真相后,为恶鬼洗脱冤屈,进行超度,然后再惩罚贺府之罪。这些做法,都在尽力造成最小的伤亡。

可是安玉淙,仿佛看戏一般,去贺府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试图做,顺一切之自然,谁该死就死、谁该复仇就复仇,最后完事天地清净。

即使说人生如戏,但也难有真的将人生作戏般看的人。观天地苍生,喜乐怒嗔,难有人不动容。

可能也只有神君般书写凡世人类命运的,才对自己笔下的世界疏离而无情吧。

天法有则,只有修行圆满,飞升成仙的人妖魔怪,才可超脱命格束缚,自己书写自己的命运。而后影响凡人命运、影响命格。

可假若,假若自己并没有被点中飞升,那么现在,自己会被安玉淙的命格写成什么样呢?

他会是恶人吗?还是英雄呢?

南谷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安玉淙转过头,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水声咕噜,清灵悦耳。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安玉淙又给南谷也倒了一杯:“茶从贺府顺的,龙凤贡茶,尝尝。”

南谷一声不吭,他接过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杯壁,最终唤道:“安玉淙。”

安玉淙:“嗯?”

“你确定不去见时珣吗。”

安玉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

南谷撂下茶杯,看着他,道:

“因为我觉得,你和他在一起的那时候,最像人。”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不像人。

可是这话从挚友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点伤人的。

安玉淙看着南谷,一言不发。

他坐在最高最高的神位上,从小时候开始,就被一道名为天命的神碑堵住了所有选择。

那是初代神君花芥所立的,神约。

当然,很多人都不知道,神君居然还有规矩,居然还要守规矩。

而安玉淙,在刚诞世的那段时间里,一直一直被锁在天界最深最隐晦的神碑高院之中,对着那一块披满金色阳光的、足有山高的方形石碑,从头到尾地念。

这是历代神君的桎梏,也是他的桎梏。

这就是创世之神所立的天命。

可是他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将这桎梏神君的天命当做了他的人格。

就比如,他为什么要写恶,为什么要写冤屈,为什么要写战争,为什么要写流离失所。

难道他不知道这一笔落下去,真的是生灵在受苦吗?

最后,安玉淙低头笑了笑,竟然有一点温和。

“是吗?我那时候,像人吗?”

可这追忆的温和里,又难得有一丝悲哀。

“可是,南谷,我本来也不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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