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珣跟上他,却又道:“既然神君会从生面转为死面,那么会不会从死面转回生面呢?就是同样的做法,从死面上把名字勾掉,写回生面?”
安玉淙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其实距离时珣不算近,但隔那么远,时珣仍旧可以看到他脸上震惊的神色。
他道:“为什么提起这个?”
时珣赧然道:“就是一时胡言乱语罢了……师尊方才那么一说,这个想法就忽然窜到了脑子里。”
安玉淙却摇头,道:“没关系,从前是有人研究过这个的,刚刚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从未在第二个人口中听到类似神君起死回生之类的话罢了。”
说完,安玉淙便又向丛林深处走去了。时珣匆匆跟上,又道:“是谁?为什么要去研究这个?”
安玉淙道:“是北昆神君的女儿,楚绥。北昆神君死后,她试过很多方法,想让北昆神君复活。只不过都失败了罢了。”
时珣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又走了一会儿,安玉淙方才停下。
他身下是一块厚重的石碑,大概有一米多高,已经布满了藤蔓。
那石碑底下,居然已经有了两簇花。
安玉淙笑道:“原来竟是我来得最晚了。”
他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时珣小心地道:“师尊,您也带花了吗?”
安玉淙道:“花?今年带的不是花。”
说着,他招招手,示意时珣过来。
时珣犹豫了一会儿,尽量克制住自己的信香,方才走近了安玉淙。
他师尊今天身上的信香稍淡,可能已经有意收敛了,时珣几乎闻不到。他放松了些,走过去,可等他看见那石碑,却又傻了。
那石碑上竟然是空无一字。
安玉淙缓缓地蹲下来,摘除了攀附在石碑上的藤蔓。
时珣不解其意,他疑惑道:“师尊?”
安玉淙这才缓缓地道:“……这是你生身父母。”
时珣彻彻底底地呆在了那里。
他慢慢地跪下,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那空无一字的石碑,颤抖道:“我的……父母?”
安玉淙叹了口气,点头道:“……今年才带你来,是我不好。”
时珣眼眶红了,他看着那个石碑,有些不太真实的酸楚。
他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的父母,他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
自那时起就是流浪。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父母。
纵使安玉淙跟他说,他是自己故人的孩子,他也没有对此丝毫的触动。
故人?父母?
太不真实了。
时珣小心地唤道:“爹,娘?”
自然不会有人回他。
这森林里真的太静了,静到时珣怀疑,所有的声音在这里都会化成一片虚无。
孰料,安玉淙缓缓地拍了拍他的头,道:“……这就够了。”
他道:“这就是带给他们的礼物了。”
安玉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对这碑主人说。
时珣却忽然想到了安玉淙在采芑殿的话,道:“……可是师尊,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家人吗?”
“你不记得了。”他摇头道,“是家人,不是亲人。……你才是他们的亲人。”
时珣忽然有些头痛,他恍然回想起当年自己被带到采芑殿时安玉淙的话,他望着安玉淙静默的面容,忽然唤道:“哥哥?”
安玉淙瞳孔一缩。
他愕然道:“你说什么?”
时珣还没回答,安玉淙似乎有所顾忌地瞥了一眼那石碑,接着压低了声音,道:“……别叫我哥哥。”
时珣感觉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模模糊糊的片段,但是他越仔细回想,那些片段反而更加模糊。
“师尊,……我之前,是管你叫哥哥的吗?”
安玉淙看着他,他黑色的眸子深邃无底,时珣被他慑住了,居然将要后边要问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孰料,安玉淙尽量将脸色控制得柔和了一些,接着道:“……是。”
但是时珣还是能看出来,他脸色很难看。
纵使此时安玉淙的信香很淡,但时珣仍旧从中嗅到了他师尊难以抑制的焦躁和难过。
他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将碑前的两束花摆正摆齐了,然后低声道:“就到这里吧。”
他朝着之前进来的方向走了回去。时珣默默跟在他后边。
他对他的生身父母,没有什么记忆,也没有什么感情。
但是他有种直觉,他忘掉的这八年,似乎非常非常重要。
他这八年,有父母,还认识师尊。
他师尊视他父母为家人。
时珣看着不远处他师尊落寞的背影,忽然很想很想过去抱他。
可是他师尊,从走出丛林,到御剑回天界,再到回采芑殿,都再也没有说话。
时珣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那样的压抑与难过。他一想到无数这样的担子在安玉淙肩上担了十几年,就是无比的心酸和无力。
回去的路上,他问安玉淙:“师尊,你想他们吗?”
安玉淙顿了顿,认真地道:“你更应该想他们,可惜你都不记得了。”
可是时珣总觉得,如果安玉淙想,那他就会想。因为不记得,所以他对父母的情绪,更多是跟安玉淙相牵的。
时珣道:“那师尊能让我记起来吗?”
安玉淙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时珣没再问下去。
他倒也不是懊恼,只是习惯了在安玉淙划定的安全范围内生活。如果一件事情安玉淙给予了否定的态度,那他也不会选择去触碰。因为他对安玉淙是绝对信任的。
最后,时珣只是问他:“师尊,一个人担着那么多事情,累不累啊。”
安玉淙不言。
此时已经到了采芑殿,他收了衡荒,只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