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鹄乌叛逃、安玉淙大病、他们结契、南谷被贬。
这还只是他知道的部分。
安玉淙是南廷君主,他正对着东廷自释玺往下的一众大小仙君。虽说他前面总会有朱雀白虎等一众仙君打头阵,可所有明着的恶意和暗中的危机,都是他一个人承下来。
时珣因为这些年被他保护得够好,对于那些汹涌的尔虞我诈并不是很明晰。但他知道,做神君一定不容易。
天界人间鬼界妖魔,通通都要管就罢了,身边还不时地会有很多很多的腌臜事情惹人烦心。
换位而处,时珣只是想想,就替安玉淙窒息了。
更何况,他还要教他和姜煜两个人修行。
安玉淙均匀绵长的呼吸在静彻的夜里十分清晰,时珣在被子中吻他额间的朱砂痣,安玉淙的气息扑在他脖颈间,温暖极了。
时珣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安玉淙身后他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那些东西像一片未知险恶的黑色海洋,叫嚣着要把安玉淙吸卷进去。他真的担心有一天安玉淙会彻底地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紧紧拥抱着怀中的安玉淙,安玉淙睡梦中似乎难以喘息,难受地“唔”了一声,时珣才后知后觉地松了些许。
这个晚上似乎格外的珍重。
时珣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虽然他们没有亲吻,没有激烈交缠,只是单纯拥抱着对方,但是这个拥抱却那么沉重,好像载着所有的前尘往事,酣睡在这个夏夜里。
他们心跳挨得极近,耳鬓厮磨,时珣可以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鼻尖。
无形中却好像有个沙漏在数,黄色的细沙流动得那么快,沙尽倒置之时恍若诸神黄昏,世界流星散尽末日启世。
安玉淙睡得很沉,无论时珣怎样小小地骚扰他,他都没有醒。
时珣拥抱着心上人,最终还是挨不住困意,沉沉地睡过去了。
彼时已夜半三更。
时珣拥抱着安玉淙的手渐渐松弛,他匀实的呼吸滚烫地扑在安玉淙面颊上。
安玉淙白玉似的皮肤被他的气息晕染得泛粉。
安玉淙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漂亮的凤眼里,那对漆黑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熟睡过去的时珣。
他在装睡。
安玉淙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装睡过了,如今试了下这小技俩,居然没有穿帮。
只是时珣方才那些亲昵的亲吻和触碰让他不免心动。
他是真的很喜欢时珣。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那种温暖,没有人在他崩溃的时候拥抱他亲吻他,没有人体贴入微到即使自己也受不了了也顺着他的感受,更没有人那么纯真那么深沉地爱着他。
他们信香契合度那么完美,怎么说都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
可是安玉淙怎么也忘不掉茶若那一双凌厉的眼睛。
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昔年聚在一起的他、楚绥、时煦臣、茶若,和彼时尚蹒跚学步的时珣。
那些年晨曦微垂,草木摇落,正适宜春水煎茶。
汤响松风,汩汩的溪水声中流淌过的尽是他们几人的欢笑。
然后幻境破碎,杂乱焦黑的木屋残骸在林中荒凉矗立。
冰冷的泉水流过焦黑土壤,消解故人白骨。
魂魄背离他自黄泉归去,此后天地寂静,碧落之下再无欢笑。
他浑浑噩噩地在人间走了半月,终于又找到了时珣。
那个当年黏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走开的孩子,双目无光,穿着一身早就不合身的破烂衣裳,正畏畏缩缩地躲在街角。
安玉淙那个时候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衣裳已经半月没换,头发杂乱,满身风尘仆仆的疲倦。
他知道时珣从前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是很干净的,他总是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去看他们。
安玉淙用法术给自己从头到脚置换了一身崭新的长袍,召了一只凤凰,坐在那金黄璀璨的神鸟身上,自天渊骤然降世。
他拥抱着时珣,就像当年拥抱着那个惊骇不已的孩子。
如今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他们再一次地相识、相知,然后又意外地相恋、结契。
安玉淙喉咙酸涩,却只是看着熟睡的时珣强撑微笑。
茶若点醒了他。
他确实在这恋情里陷得太深了。
甚至说,他根本就不该开始这段荒诞的恋情。
楚绥和时煦臣早就和天界没有关系了,他不能把时珣拉进来。
他一定要让时珣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