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院子里已经点了灯,南谷和千奕中都在院子里,手里各拿着一张纸,叽叽咕咕地在争吵什么。
时珣不确定南谷知不知道他回来这件事,在门口迟疑半晌,最后想着大不了央他保个密,就进去了。
“咳……师叔,千大夫。”
两人听见声音,一齐擡头,都是惊愕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千奕中站起来,如同看见什么稀世良药一般热泪盈眶,道:“看看,看见没有,这就是最好的药了。”
南谷唏嘘道:“不容易啊。”
时珣道:“我师尊他是生了什么病吗?”
“不是。”千奕中和南谷对视一眼,最后千奕中做了个眼神让他去说,南谷才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时珣面前,斟酌道:“……那个,我说完以后,你不要太惊讶……行吗?这件事情挺突然的。”
时珣紧张地道:“……什么?”
南谷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安玉淙他……有孕了,一个月。”
时珣惊愕道:“什么?!”
南谷道:“冷静,冷静,这就是我们压上一切也要把你弄回来的原因。”
他道:“你也知道,你师尊他这个人……比较倔,你被发现了,肯定还得被送回去。”
千奕中道:“时公子,神君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其实是不易生养的,这次纯属意外,我也是担心他出事。”
时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走后不久。”南谷道,“那时候我们就想把你弄回来了,……你应该也知道,孕期干泽会很需要乾元的信香。”
时珣很快地道:“好。”他垂眸道:“我不见师尊,怎么给他信香呢?”
“我们正在调一个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的昏睡药方。”南谷道,“煮完让他喝,说是安胎的,他睡着以后你就去他旁边。”
千奕中道:“时公子,我知道你还年轻,这个孩子来得很突然,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时珣低声道,“这个孩子来得确实、……确实很不是时候,马上就要打仗了,他一边要备战,一边要统筹整个采芑殿,还要关注这个孩子。……这么分身乏术,他怎么过来的啊。”
南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仗之后,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这孩子八成也是九死一生……但是最起码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希望孩子好好的。”
时珣道:“好。”
南谷又道:“是个女孩。”
时珣一怔。
他浑身好像已经激动到冒汗。
他攥着手,低声道:“那个药什么时候能熬好?我想去看看他。”
南谷道:“药方我俩刚刚正在讨论……有一点分歧……”
“什么分歧,按我说的来。”千奕中道,“我治人治了一辈子了,神君不也是人?我的药方绝对管用又没害处!”
“我还专治安玉淙治了十几年了呢?我不比你靠谱?”
两人又吵起来了。
时珣头痛地蹲到一边,南谷和千奕中昏天暗地地吵了又有将近一个时辰,到最后两个人嗓子都哑了。
南谷最后无奈道:“要不抓阄,抓到谁的用谁的。”
千奕中疲惫道:“行。”
时珣赶紧站起来,道:“你们想怎么抓?纸团?我给你们写!”
他几步跑进屋里,出来的时候双手里各攥了一个纸团,对着那两个吵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夫,说:“随便抽一个吧,谁抽到纸团里写中的,就用谁的。”
南谷先拍了拍时珣的左手,道:“我抽这个。”
千奕中道:“那我抽旁边那个。”
时珣摊开手来,两人各取了纸团,千奕中“哈”了一声,道:“南谷兄,你输了。”
他将自己手里的药方递给南谷,道:“熬药去吧?”
南谷忿忿地“切”了一声,抓过他手里的药方,自己拿药去了。
这一番拿药煮药,足过了有半个时辰。
直到天色黑透了,南谷才端着熬好的药出来。
他道:“赤脚大夫,你跟我一块去。”
千奕中道:“你才是赤脚大夫。”
时珣道:“……那我?”
“你先在这呆着,叫你来你再来。”南谷道,“我怕安玉淙喝一半喝出这药什么效果来,毕竟用的不是我的方子。”
千奕中怒道:“你!”
时珣双手合十,道:“二位大爷,你们去吧,好了叫我,谢谢二位,谢谢了。”
这两人这才去了。
时珣踌躇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遭,他焦躁极了,对于安玉淙的思念几乎在这时候达到了一个顶峰。
他现在就想见他,问问他难不难受,有什么感觉,累不累,是不是还会晕倒,今天的饭好好吃了吗。
安玉淙一直那么逞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担着,出了事情却第一时间先想把他和姜煜弄走。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
时珣叹了口气,搓了搓手掌。
他心里的各种情绪汹涌着,几乎要爆发出来。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采芑殿去看他。
就在时珣焦躁难安的情绪发展到一个顶峰的时候,南谷传音来了。
“时珣!快过来!”他那边低声道,“成了!”
时珣闻言就跑。
他在夜里向着安玉淙灯火通明的寝殿奔过去。
待他到了安玉淙寝殿,见千奕中和南谷都谨慎地在安玉淙床前站着,他的脚步反倒又慢下来了。
南谷冲他挥手道:“过来!”
时珣走到安玉淙床前,见他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师尊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他每天早上一般几点醒,明天就几点醒。”千奕中低声道,“你在那之前走就行。”
时珣点点头,那两人就关了门回去了。
药很管用,安玉淙蜷在被褥里,睡得很沉。
时珣脱了鞋袜躺到他身边,拥抱着他。亲吻划过鼻梁,划过脸颊,落到他后颈上。
时珣咬上去,给他自己的信香。
安玉淙没有醒,他在睡梦中浑身颤抖了一下,接着下意识地朝着桃花信香的地方靠拢过去。
他浑身都软了,好像特别舒服地缩在时珣怀里,跟一只被顺了毛的小猫一样,还在他胸膛轻轻蹭了蹭。
时珣的手从他腰后转向他的肚子。
安玉淙现在还没有显怀,但时珣还是很小心地摸了摸。
他心中甜蜜到几乎饱胀,滚烫的暖流自他的心脏蔓延全身,那种温暖让他浑身发软,也让他激动万分。
可等他拥抱着安玉淙,激动地亲吻了他半晌后,想起安玉淙对这场战争并不乐观的估计,心就蓦地凉了。
那种冰凉来得很快,转瞬就将他心底的所有温暖和柔软都驱赶了个干干净净。
他心里得有多大的压力。
神君的战争战况会有多激烈,根本就不用人告诉他,时珣也知道。
安玉淙的实力深不见底恐怖如斯,释玺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不定更强。那这两个人打架,天地间该是一场多么大的浩劫。
对安玉淙来说又会是多么大的一场浩劫。
师徒、爱人、君臣、孩子。
他想要一个个割舍掉,一个个护起来。
他将自己送到魔界,将姜煜送到东海,把朱雀南谷尚京汶赶到丹xue。
最后只有腹中这个和他血肉相连,难以割舍的孩子。
时珣抑制不住的心慌。
安玉淙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的苦难,包括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安玉淙几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如果他在这场战争里出了事,时珣根本无法想象安玉淙的样子。
而这场战争所带来的所有结果,只要是和重伤甚至失败沾边,全都是难以接受的。
时珣为他感到窒息。
一片漆黑,没有通路。
要走,门锁了,窗子锁了。
外边是索命的恶鬼,正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拍着门,那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凄惨地求救着。
屋里的人明知大难临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破裂开来,然后和恶鬼一战。
而其实,门已经快要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