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姜煜摆手道,“我明天顺带求求南谷看看他能不能也放我进去见师尊。”
两人就此分开。
时珣却在他房门前站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推开。
他的屋子一如从前,被收拾得很干净。想来所有人都觉得他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一直定时收拾到了现在。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但其实它本来也就该这样。
时珣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十多年前他和安玉淙曾经在这里相爱,他们在无数漩涡中挣扎,却在此处找到过归宿。他们在这里敞开过心扉,解开过误会,也拥有过彼此。
他心里理所应当地认为,安玉淙应该是会在这里的。
可是那种不切实际的镜花水月很快也就消弭在这彻底的寂静里了。
这寂静让他害怕。
一切空空,风声穿堂。他担心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比如十年未醒的安玉淙。
他此生唯一的爱人。
第二日。
时珣很早就起来了。
他昨夜洗了澡,换上了新的衣裳,将自己打扮得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好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十年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可笑他当年远赴魔界禁地,就是为了改变,如今却因着这改变而黯然神伤。
安玉淙会喜欢他的改变吗?他会不会无所适从?
时珣摸着自己的脸颊。他颧骨和下颌处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从铜镜里看去,总有种凶悍凌厉的感觉在里面。
仿佛另一个人。
时珣望着自己出了会神,孰料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姜煜的声音。
他大声拍着门,道:“时珣?时珣!爬起来没?!”
时珣过去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姜煜没有再穿他昨日那身文绉绉的长衫,反而也穿了一身收袖的圆领袍,干练清爽。
他见时珣已经收拾妥当,便抓起他的胳膊就拖着他往外走,道:“都几点了,你磨蹭什么?不想见师尊了?”
时珣迟疑道:“南谷真的会让我去看师尊吗?”
“他敢不让你进去。”姜煜撇嘴道,“我还得沾你的光呢,他不让进咱们两个就一起打到他让进。”
时珣莞尔道:“好主意。”
两人居然就这样像少年人一样乱哄哄地去寻安玉淙了。
南谷已经在安玉淙寝殿门口熬药了。
他头发用发带随便扎了个揪,看起来乱糟糟的,姜煜进去就招呼道:“南谷!南谷!看看谁回来了!!!”
南谷擡眼看见时珣,居然还愣了半晌。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愕然道:“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时珣紧紧盯着南谷身后那扇门,道,“我师尊他……他现在……怎么样?”
南谷道:“……比十年前是好多了,现在算是恢复成一个人样了。”
他居然真的马上对姜煜道:“你看着点你师尊的药,我带他进去。”
姜煜茫然道:“他能进去,我怎么就不行?”
南谷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是吗?”
姜煜气焰顿时蔫了几分,他挣扎道:“一眼,看一眼也不行吗?”
南谷叹道:“算了,你俩都进来吧,反正那药还得再熬半个时辰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道:“都跟我进来吧。”
他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姜煜一时不防,居然直接就被呛到了。他剧烈地咳嗽着,南谷皱眉道:“姜煜你他妈到底进不进来,进来就闭上你那嘴安静点。”
姜煜立马捂上嘴,硬生生地把后边的咳嗽都给憋回去了。
安玉淙殿内陈设一切如旧,只是从前那个山水纹样的屏风换成了花鸟纹的。
殿里所有帷幔都被拉上了,时珣和姜煜屏着呼吸,跟在南谷身后,看他慢条斯理地撩开一层层的纱幔进去。
药味越来越重,姜煜实在忍不住,他捂住鼻子,低声道:“师尊现在还需要这么多的药吗?”
南谷点点头,却没说话。
时珣抿着嘴唇,他眼眶发红,眼睛紧盯着帷幔之后那个位置。
待到终于到了最后一层,南谷将帷幔拉起,师兄弟两人便看见了他们的师尊。
安玉淙的床帷并没有拉上,他肤色极白,整个人消瘦到让人心惊的地步。
时珣走近去,在他床前跪下来。
安玉淙瘦到颧骨凸出,白到简直面无人色。他嘴唇发白,极长的黑发散落下来,让人只觉白色极白,黑色极黑,时珣一阵恍惚,紧接着忽然就掉下泪来。
姜煜站在他身后,半晌才错愕地道:“……师尊?”
安玉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甚至连呼吸都很微弱。
时珣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他只觉温热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眼眶里奔涌而出,他的视线彻底模糊,然后时珣擦掉自己的眼泪,可很快他又看不清了。
安玉淙身上的药味太重了,他甚至闻不到安玉淙的信香。
时珣喉咙哽咽发痛,他却怕惊扰了安玉淙养伤而不敢哭出声。
南谷道:“他现在算是恢复得很好了,如果出关,好好大吃几顿应该就能胖回来,你们不用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姜煜压低了声音吼道,“师尊他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还算是恢复得好了?”
南谷道:“……最起码你现在看他,就能知道他还活着,只不过病得很重而已,对不对?”
姜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安玉淙之前,可能根本就很难让人相信他居然还活着。
姜煜哽咽道:“我师尊最厉害了,他怎么……怎么会伤成那样?”
南谷似乎淡然地瞥了一眼时珣,但他沉默半晌,最后却道:“你要知道,你师尊跟释玺差了多少岁。”
安玉淙连释玺岁数的一个零头的零头都没有。
两人大战时,释玺约莫已经有三千两百五十九岁。
而安玉淙,满打满算也不过就二十九岁。
三千多年的时间,足以化沧海为桑田,那是几百代生命的苍老和啼哭,春长秋收,麦田浩瀚,王朝更叠。
那时间有如天堑,不可逾越。
姜煜泪流满面。
时珣还是木然地跪在那里,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出来,却一句话也没说。
他似乎想要说很多很多话,可是那些话,不知道是碍于南谷和姜煜两人的在场,还被泪水彻底哽住,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而他也确实很早就想好了要同安玉淙说些什么。
他在魔界禁地的每一次濒死,自己躺在空间结界里浑身疼得像是要爆炸的时候,他都是在想安玉淙。
他想对他说,你看,我在变强,等我回去,我一定会不让你再觉得我没用的。
他想说,剧痛就是这么痛吗?你现在身上也是这么痛吗?那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他想说,师尊,我好疼啊,我好想你啊。
可是等到他现在真的见到了安玉淙,见到他形如枯槁般的重病模样,那些思念、爱恋、委屈全部都变成了他的阻碍。
他甚至觉得碰一碰他,都是对安玉淙的伤害和亵渎。
南谷神色有些复杂。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在这里待着吧,我出去看看药。”
他又是掀开那一层层的帷幔,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