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好啊。”青年艳羡道,“我们家一年才能吃一回肉呢。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肉,就是祭祀山神的时候那一盘子一盘子的羊肉牛肉猪肉。”
安玉淙道:“祭祀山神?”
“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亏你还是丹xue的,你不会从小到大都没祭祀过山神吧?”
“……没有。”
“啊???你们大户人家连山神也不祭的吗?!”
“……不知道。”
“噢,不会是你家不让你去祭祀吧?”
安玉淙叹道:“只是没去过而已。”
“什么只是没去过而已啊。”那青年振振有词地道,“我看你跟你家吵架,八成就是因为没祭过山神,让润荒神君他老人家生气了!听我的,你去神庙拜拜,你和你家里肯定就不吵架了!”
安玉淙道:“哪有这么神。”
“怎么,你不信?”青年愕然道,“我第一次见有不信润荒神君的,你、你不会老家是东边的吧?”
安玉淙被青年这一连串的话震得头痛,他道:“……不是,我从小身体不好,……父母他们不会带我去祭祀。”
青年笑道:“哦!我就说!”
这时候,那个妇人在屋里招呼道:“进来吃饭啦!”
青年道:“进屋吧进屋吧!我娘做饭可好吃了!”
安玉淙默默地跟他进去了。
小屋虽然整洁,但仍旧难掩破败。妇人明显有些局促,道:“小公子别介意啊,我们就是普通农户……”
安玉淙道:“没事,谢谢。”
他和那青年一起坐下,妇人端来三碗糙米饭和一碟小炒菜,青年这时候有些紧张地道:“啊,你是不是吃不惯这些……?”
安玉淙摇摇头,道:“没有。”
他端起碗来,拿筷子吃了一口米饭,笑道:“很好吃。”
看他神色里完全没有什么勉强之色,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青年笑道:“欸,你叫什么?多大了?”
安玉淙道:“安钰,……二十多岁了。”
他取了他名字中间那个字的同音,随便造了个新名字。
“喔,你居然已经二十多岁了?”青年哑然道,“居然比我大那么多……我以为你比我小呢。”
妇人道:“安公子成亲了没?”
安玉淙僵了片刻,缓慢摇头。
“二十多岁都没成亲吗?”妇人惊愕道,“我以为大户人家都……”
“没有的事。”
安玉淙素来习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但他这回确实饿得有够狠,居然难得吃得很快。
他那碗刚空掉,妇人便道:“……安公子还想吃吗?锅里还有。”
安玉淙道:“不必了,我饱了。”
他现下吃了那么一大碗糙米饭,已经有些撑了。
“我以为你会嫌弃我家饭的。”青年不好意思地道,“毕竟我家没什么山珍海味……”
安玉淙道:“山珍海味?……你很想吃么?”
青年挠头道:“嗐,我哪吃得起,也就想想。”
妇人道:“你从小到大就惦记吃,一天到晚吃吃吃,没完了你。”
安玉淙恬然笑道:“会吃上的。”
他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招待,叨扰两位了。”
青年道:“啊?你去哪?”
他追出门去,安玉淙却已经消失了。
青年愣道:“……他去哪了???”
妇人手中的筷子猝然落地,她大惊失色道:“神仙,那是神仙啊!”
安钰,安钰,安玉淙啊!
安玉淙吃饱了饭,仍旧是不想回去,他只觉得走了这一阵浑身疲惫不堪。
安玉淙去了丹xue山,却又怕自己的容貌会被神庙中的信徒看出来,便在眼上缚了一条白帛,将眼睛遮住。
他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信徒一样,从山脚拾阶而上,沿着山梯,一层层地走上去。
初春的日子里,山梯周遭的翠叶在风中飘摇,天色湛蓝,浮云悠悠,苍穹旷远。
有的人和家人一同前来,一路有说有笑,宛如踏青春游。有的人指使仆人擡了无数贡品,一路口中默祷着上山。有的人自第一阶台阶,虔诚跪拜到最后一阶。
安玉淙漠然地走在他们中间。
他听到祈祷和愿望,听见贪婪和诅咒,听见虔诚与皈依。越走近神庙,那些声音就越吵,安玉淙被那些细小又嘈杂的声音扰得头痛欲裂,索性径直封了自己与神庙的通灵,他脑海中这才干干净净地沉淀下来。
行至半路,山路两旁的石壁上刻满了他的壁画,那线条粗细有致,人物栩栩如生,衣带生风。那是他十五岁历雷劫而成神、十七岁分化闭关、二十岁及冠下凡、二十八岁花神献瑞、二十九岁击败释玺统一天界。
那些巨大的壁画足有百丈高,安玉淙不知道那些凡人工匠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画完——毕竟他的命格中只会写那些人去干什么,却不会写他们能够完成多么旷世的杰作。
他觉得有些茫然。
他周遭全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安玉淙一个人踽踽走过那条漫长而宏伟的壁画山路,接着就是他各种服饰各种姿态的神像。
山路两旁的无数高台上,都有他的神像。
严厉的、慈祥的、含笑的、愤怒的……
那么多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全都堆在一起,从四面八方逼视着他。
安玉淙加快脚步,前方终于开阔,到了神庙正殿。
那是汉白玉砖铺就的宏伟广场,远处与山同高的南山神润荒神君安玉淙像高耸入云,神像独坐祥云,慈眉善目,无数信徒围着那神像叩拜祈祷。
安玉淙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配的。
万民朝拜,香火鼎盛。
这都不过是因为,他是神君而已。
可神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他写命,可自己也被命所困。
他被人朝拜,被人询问世间万事万物解决之万全法,可是他自己遇到事情,也并不是每次都知道应当怎么办。
就像他现在。
无处可去。
安玉淙的手抚向胸前,那轮被掩盖在衣衫下的黑色咒痕隐隐作痛。
他不可能不想见时珣。
他疯了一样地想见他。
可是这轮咒痕,像一个清脆又结实的巴掌,把他狠狠拍到地上。
神碑有言,神之将陨,必有黑绿之咒痕生于其身,告诫之生命将终,唯余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