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四时
春夏秋冬。
在段冷的印象中,洞庭其实是没有四季的。
对他而言,虚无的四季只是窗台上那株鸢尾的枯荣。立春来时,它便盛放。秋分已过,它便凋零。除此之外,圣女阁中的岁月都足够傲慢,从不肯被季节所划分。永远温暖的居室、过分明亮的厅堂,就是他所拥有的漫长且一成不变的光阴。
他也曾在书本中寻找自己的同类。他读到居于南海的鲛人,一生不曾见过落雪;居于北渊的妖兽,从未见过绿意丛生的森林。四季的馈赠并不是公平的,它只向某些幸运者敞开怀抱。
很显然,段冷与久居南极的柯勒察人均不在此列。
在他们的世界里,春夏秋冬只有一种面貌,四季的流转对于他们来说,不过纸上的一句戏言。段冷眼前的目之所及,即是柯勒察人的四季与永恒。
思至此处,段冷沉吟片刻,缓缓吟道。
“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祥瑞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顷刻楼台如玉,江山银色相连,飞琼撒粉漫遥天。①”
“哼,不过简单的一首咏雪词,你糊弄谁呢?”特木尔语气满是不屑,“真以为我们边塞都是些粗人,听不出你以‘飞琼’喻雪吧?”
“在下不敢。”段冷颔首,做出他一贯擅长的谦卑姿态。“而是在下认为,雪即是四季。”
“哦?”依仁捏着下巴,忽然出声,“请祭酒细说。”
“在下来到边塞才知,有琼氏人终年居于大荒南极,一年之中,有三百余个雪天。在下便想到在这格尔木寒原上,春也萧瑟,秋也萧瑟,冬也落雪,夏也落雪。无论四季变迁与否,对有琼氏人来说,都只有眼前这一方茫茫的白。”
“因此我说雪即是四季,并非站在中原人的立场上,而是站在在座之人的视角,去体悟你们所见的世界。”
段冷语毕,席间一片哗然。
“好一个立于他人视角,体悟他之世界。”半晌,依仁面上露出一丝不忍,慨然道,“我们有琼氏自古驻守边疆,守护南极,终年面对着暴雪与风沙,不知寒暑与年月。但中原人却不知道我们的苦衷,还鄙夷我们言行不敬,才识浅薄,实在是太令人寒心!”
“要知道若没有我们,海外的凶兽早就涌入了中原。凿齿、蛟龙、魔渊巨鳄……单单哪一个,都能让中原生灵涂炭!”
依仁掩面而道,说至动情处,嗓音甚至带了一丝哽咽。
“是啊,是啊……下次再有人这样贬低我们,就把他拎到格尔木寒原,让冷风吹他个三天三夜!”
“就该这么办!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住在砖砌的房子里,读那些所谓的圣贤书……”
“……”
众人瞬间议论纷纷,不少人都代入了情境,将心比心掩面而泣。就连阿日拉罕也在座位上身形颤抖,随手拿起写有诗会流程的羊皮纸,在脸上抹了把纵横的老泪。
“没想到我多年的心声,竟然被一个外人给说破了!”他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我阿日拉罕今天就要和这位侠士拜把子,大家都给我做个见证!”
这一句,吓得他身后的幕僚直接捂住阿日拉罕的嘴,说着行不得行不得。没人注意到高台上的酋王的虚影突然亮起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乌兰图雅在身后,悄悄对段冷竖了个大拇指。而特木尔垂头丧气,再未发过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