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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贰·予鳞(1/2)

肆拾贰·予鳞

段冷已经在王帐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帐外侍立的人已经从依仁换成了特木尔。按规矩,在酋王病恙时所有王室成员都应依次来“守帐”,以示孝道。但因额日娜尚在乌衣帐中养伤,苏合在寸步不离地照料她,所以依仁离开之后,特木尔便接了他的班。

两个人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流,一左一右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水。特木尔时不时摆弄着手里的弹弓,段冷更多时候则是在王帐前难耐地踱步。

特木尔看他的样子,嘲讽道。“嘁,我上战场前都没你那么紧张。”

段冷淡淡瞟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特木尔见这闷木头竟然破天荒地回了他的话,还想继续挑衅,擡眼却见乌兰图雅从积雪的道路上跌跌撞撞跑来。

她在段冷面前停下,完全忽视身披甲胄银光熠熠的特木尔。“小狐貍呢?”

“在里面。”

乌兰图雅揣测着段冷的表情,试探着问,“我父王……在给他……把脉?”

“在施针。”

“呼,那还好,担心死我了。”乌兰图雅舒了一口长长的气。“刚才山雪急匆匆地过来找我,说父王身边的婢女二话不说就上来抢走了小狐貍,我还以为父王要怪罪我私自收治病患了。”

段冷失笑,这一父一女先斩后奏的套路,还真是如出一辙。

特木尔见两人把自己当空气,猛力一踢脚边的碎石,狂刷自己的存在感。那可悲的小石子骨碌碌一滚,正好砸在了一名从王帐内掀帘走出的婢女脚上。

那名婢女有一瞬间的惊吓,但随即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段公子,王上有请。”

段冷立即走入王帐。婢女转身随行,乌兰图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等,父王就没说想见我吗?”

“这……”

“我不管,我就要进!”乌兰图雅越过她,也跟在了段冷身后入了帐。

阿斯亚依然坐在那张三弯腿荷花藕节桌前,正在整理羊皮帘上大大小小的针灸器具,见乌兰图雅和段冷一起走进来,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来,年轻人。”阿斯亚冲段冷招手,“过来看看你的朋友。”

段冷走上前去,只见谢玉台神情安稳,柔软的皮毛之下浮动着一丝湛蓝的水纹,涟漪所及之处银光点点,一寸寸洗涤着那股凶煞的青黑之气。段冷将谢玉台小心抱起,动作轻柔得好像怕惊扰了那人的美梦。

“我已将极渊南海鲛人泪,司幽之城地下泉,彼岸花蕊彩蝶翼三种药材以灌针注入他的身体。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朋友在七日内便会醒来。”

“这么说,小狐貍有救了?”乌兰图雅惊喜地道。

阿斯亚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王上赐药!”段冷单膝跪地,因臂弯间还抱着谢玉台,不方便行什么大礼,但他激动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王上请受在下一拜!”

“不必谢我。”阿斯亚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偏向自己的小女儿,“其实,你若答应我方才的条件,获得的可不止这些。”

“你们……背着我谈了什么?”乌兰图雅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但帐中的另外两人都默契地没有作答。半晌阿斯亚起身,缓缓向黄花梨矮榻走去。

“行了。治也治了,见也见了。本王无恙,只是需要多休息。”阿斯亚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你们都下去吧。让特木尔也回去,别在我的帐外用弹弓弹石子儿,吵死了。”

“是。”

段冷和乌兰图雅相视一眼,双双离开了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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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后,段冷的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不欣喜,而恰恰是因为太过欣喜,从而消耗掉了他的最后一丝精力。连日的紧张奔波、尚未完全康复的左臂、他记得或不记得时受的所有伤……他的身体在为谢玉台奔波时可以不顾所有疲惫与疼痛,而一旦得知这人已经获救,所有的感受就成倍地找回他的身上,带着些报复性意味地摧折他的精神与身躯。

这几日,段冷终于像只正常的洞庭修蛇,开始在客帐中冬眠。从白昼睡到黑夜,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晓枕榻与黄粱。

温润的红木床榻上,段冷拥着谢玉台,一人一狐被同一床锦被所覆盖。有时段冷夜里醒来,见到自己的中衣被谢玉台扯得七零八落,而那只作恶的狐貍则优哉游哉躺在他的胸膛上,一只爪子搭在胸肌,睡相安稳,嘴角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于是乎,他一贯奉行的那套君子之道彻彻底底的失效了。

他不知道与一只狐貍相处的界限在哪里,索性便放任他乱来。

他们的睡息交缠,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红烛暖香,边塞月明,这里是中原妖族谈之色变的南极沼泽,寸草不生终年坚冰,却是他们可以肆意相拥的世外之地。

客帐内没有日冕,段冷便以谢玉台身上青黑色的消散来判断光阴的流逝。只要那片水纹又攻占了青黑色七分之一的领地,便是又过去了一日。

他以木尺丈量,记录下每日的刻度与位置,将其记录在一本《狐貍康复手记》的羊皮卷上。

在二人的酣然长眠中,帐外的深冬也在悄悄到来。

段冷是个很少做梦的人,但这几日,他竟然意外地梦到了洞庭。在梦境中,他带着谢玉台回到了他的家乡,尽管他从不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归宿。族人们都不再称呼他为圣女,而是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用着自己原本的样貌、原本的声音,并且清楚地知道这就是自己。

这个美梦止于段冷发现谢玉台身上的水纹不再延伸的那一天。他连续三次醒来,小狐貍身上的颜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那最后一片青黑色停留在谢玉台的两只左足上,像是一队不肯投降的亡国之兵,拼死也要坚守住最后一块据地。

直到九月十四日。整整十日过去,谢玉台依然没有醒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段冷先是求助了族中医术最高的苏合。苏合讳莫如深地摇头后,又带着他找到了乌兰图雅。乌兰图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叫来了山雪,让她重新去尘生堂里寻那一本医典古籍。

“公主,在这儿。”山雪灰头土脸地奔回,带着她从箱底翻到的书。

“朱獳尾、孰湖翅、当扈须……”乌兰图雅压着手指,从页首数到页尾,“没错啊,就是这十种药材。按道理,都服下后小狐貍就该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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