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扁舟
在喝下蛇鳞之血后,谢玉台身上的水纹又开始游动起来。这一次,它们以不可挡之势涤荡开沉郁的墨青,渐而洗出谢玉台洁白无暇的两只狐爪。
那条总是耷拉在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也终于恢复了活力,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缠在段冷腰际,似是在宣示主权,又似乎只是在表示亲昵。
谢玉台正与帐外的冬天一同苏醒。
而段冷则因身体的极度虚弱变得更加嗜睡。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会俯身于谢玉台的耳畔,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与姓。
他知道谢玉台听得到,他会明白有人在这里等他。
段冷常常就着这样的姿势昏睡过去,唇角贴合着那人的狐耳,仿佛还有许多未尽的话。苏合有时过来探望,看见二人在床榻上相拥而眠的安稳姿态,不忍心打扰,只把伤药放在床头便匆匆离去。
谢玉台在蛇鳞的喂养下慢慢恢复元气,身体上青黑的不详之色再也无处可循。
段冷知道他就快醒来了,只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终于,在一个朗月高悬、繁星缀幕的夜晚,寒原上的更夫将铜锣敲过九下,段冷如往常一样揽着谢玉台在红木床榻上沉沉睡去。
他入了梦,梦里又回到那片寒霜侵袭的雪原。从天而降的一座小山叫嚣着向他压来,他躲闪不及,呼吸在这样的重量下渐渐收紧。他挣扎却无法逃离,眼见天际的血日在他眼前落幕,紧随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临近窒息的边缘,段冷从枯燥冗长的噩梦中惊醒,擡眼便见到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化为人身的谢玉台不着寸缕,此刻正结结实实地压覆在段冷的躯干上。那人的肌肤如羊脂玉般温润,光洁的后背只露出两扇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其他的部分都隐入在墨莲纹的银绣锦被中。
谢玉台的手肘支在那人胸前,撑起一段距离,使段冷低头就能看到那片由颈窝与锁骨交映而成的旖旎春色。他的两只小腿则在被子中不安分地翘起,勾勒出一座墨色的轮廓,像极了段冷梦境中的那座山丘。
段冷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梦境。期待了太久的这一时刻真正降临在眼前时,要比梦境更不具有真实感。
他盯着那双阔别已久的眼眸,所有的言语在唇角边消散成空气。最终,还是谢玉台先开口。
“那只鸾鸟和那个和尚,最后在一起了吗?”
“什……什么?”大脑一团浆糊的段冷几乎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话本里的最后一回合,你还没有给我讲。“谢玉台略带些嗔怒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追连载文看不到结局的感觉有多难受?”
段冷这才记起,在谢玉台待在藏烈里的那段时日,自己曾拿着一卷《元莺辞》给小狐貍讲故事。只是后来谢玉台从藏烈里跌落,他又跟着有琼氏大军兵荒马乱地前去救主,话本一事就不了了之。
他从前只为了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陪伴谢玉台,其实并没有在意过话本中的内容。此时谢玉台猛然问起,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在、在一起了。”
他想,被山雪以及那么多书客列在榜单之首的话本,总不该是个悲惨的结局。
谢玉台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轻轻笑了,长而浓密地睫毛微微颤抖着。段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那双桃花眸里的水光更加潋滟,里面盛了一些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无垠荒原之上的一点野火,又像是沉静苍穹中的一颗碎星。
谢玉台的指尖缠绕过一缕段冷的发丝,坏心思地用发梢的末尾撩拨段冷的喉结,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我们呢?”
段冷一度以为自己的语言系统因缺失蛇鳞而出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一个两个问题,他全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只能木然地重复,“我们?”
“先前给我喂了那么多鸳鸯散,现在却不想认账了?”谢玉台的身形忽然压下来,一只葱白的玉指点上段冷的鼻尖。“你和我,此时此刻,要不要在一起?”
“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吗?”段冷茫然地反问道。
“当然没有。”谢玉台对着段冷的耳尖,吐出一缕热息。“我们……还不够近。”
现下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合,肌肤与布料摩擦出千丝万缕的痒意,四条腿在锦被中交错着难分彼此。
然而谢玉台却说,还不够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