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了。”谢玉台看了眼袖珍日冕,“没事,我帮你洗漱之后再下去,不急这一时。”
本身风风火火誓要把段冷从温柔乡里揪起来的谢玉台,到现在也急不起来了。
待为段冷整理好着装,二人收拾了行囊下楼,老老实实交了房间的逾时费,才踏上返回青丘的轿辇。
俗话说,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但段冷和谢玉台愣是摔了两次,这一次还比上一次更惨。
抵达青丘时,已是深夜。
王宫中早已熄了烛火,只剩下打更者和巡逻的卫兵还在驻守着巍峨的殿宇。正门紧闭,连片叶子都吹不进去。
“我知道有个后门,跟我来。”
谢玉台猫着腰跳下轿辇,身手矫健地躲到了一颗老杨树后,冲段冷招招手。
一入青丘,段冷便换上了女面,头戴笠帽颈束银佩。他向谢玉台轻轻点头,悄无声息地跟在人身后。
二人相携而行,在王宫中飞檐走壁,彼此都使出了些许轻功。他们的身影消融于月影清辉的夜色里,足履隐匿在刮彻楼宇的长风中,不留下一点踪迹。至一处转角,屋檐上再无六兽可遮掩身形。谢玉台与段冷双双跃下,躲在回廊中的廊柱后面。
一队披甲执锐的官兵从斜侧方走来,每个人的盔帽上都别着一根金凤翎羽。
“是程燕冰的翊鸣军,难搞。”谢玉台嘀咕着,“可千万不能惊动了他们。若是宫人们知道本皇子回来了,指不定会兴师动众地搞出什么名堂。”
谢玉台看着近在眼前的沉香榭轩庭,眯起眼睛。“我们绕后。”
他带着段冷绕着沉香榭转了一圈,终于寻到一个翊鸣军守备松懈的死角,如闪电一般冲向自己的爱巢。
“呼——回个自己家,跟做贼一样。累死小爷了。”
谢玉台靠在爬满藤蔓的朱墙上,刚想摘了面罩松口气,下一秒一把银亮的短刀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胆小贼!”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谢玉台耳边响起,“夜闯皇宫贵地,意欲何为,速速招来!”
——是水叶。
她在谢玉台背后,以短刀和臂肘圈禁住谢玉台的脖子,嘴上这么说着,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谢玉台的嘴,不让他惊喊出声。谢玉台挣扎着,然而却收效甚微。他记得程燕冰曾提醒过自己,他身边这位总是不声不响的侍女,武功可不比他低。
谢玉台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尖就在自己的眼前一寸处,决定先服个软。
他慢慢将双手举过头顶,在水叶的手掌间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她果然放松了一些警惕,捂着谢玉台的手有一些松动。
“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样。若你敢,有你的苦头吃!”
谢玉台欲哭无泪,从小到大三百岁,他还没听过水叶这样冷厉的语气。原来书上说的千人千面,确实不假。
另一边,段冷也和镜花对峙着。但镜花明显不是段冷的对手,他知道那人只是蓄势待发,只等他这边脱离桎梏。
“老实点,跟我去见女君!”
水叶喝道,抵着谢玉台就要往前走。谢玉台足下可焊钢铁,却敌不过那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锋。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自己腰间的那柄墨竹折扇。
这折扇是防身的暗器,谢玉台一直藏于长袍的隐秘处。他本劲腰窄瘦,便是匿了把扇子在腰侧,外表也瞧不出什么。
谢玉台停了脚步,在水叶狭隘的掣肘下极力扭动腰肢,反复地用扇骨撞向身后那名侍女。
“嗯?”
水叶察觉到他的动作,疑心涌上眉头。她将短刀横在谢玉台颈前,凉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另一只手慢慢移向他的腰侧,一把抽出那柄折扇。
“哗啦”一声锐响,扇面大开,雅致墨竹的段段枝节如画伸展,在月色下更显清逸。
身后之人有一瞬间的沉默。
“……公子?”
随后,短刀当啷一声落地,水叶收回了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谢玉台终于得空,将自己的脸转向水叶,摘下了覆面的深色布巾。
“水叶,是我。”
与此同时,镜花也用刀挑开了段冷的纱帘,惊叫出声,“夫人?”
水叶仍然不敢相信眼前此景,镜花比水叶更先反应过来,她笑嘻嘻地收了匕首,说道。“公子和夫人可算回来了。最近水叶天天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宗祠念经祈祷,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
镜花走过来,捡起水叶掉落在地上的那柄短刀,“这不,可算把你们给盼回来啦。”
水叶的眼睛有点红,尽管在夜色中并不明显,可谢玉台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
“担心什么。”谢玉台拉起半跪在地上的水叶,柔声道,“小爷就是去度个蜜月罢了。”
“公子,您有所不知。”镜花絮絮念着,“前几日天师观玄星之象,为王室众人卜百年命数,说正南的朱雀宫有一乱星汇入轨道,将致血光之灾。我们一寻思,就您一个身在那南极苦寒之地。”
谢玉台心一惊,天师竟然连这事都能卜算出来?
只听镜花继续说道,“若是您明日还不回来,女君都打算派军队去南极寻您与夫人了。”
呃,呵呵……如此说来,他醒得还真是时候。
听罢,谢玉台一手拉过水叶的衣袖,一手牵过段冷,向内殿走去。
“在南极吹了一个月的风,小爷现在可怕冷了,咱们快进去暖和暖和。”在暖阁的门口,谢玉台转头对水叶说道,“水叶,我想吃秋露云竹糕。”
水叶立时抹了抹眼泪。“婢子这就去为您准备。”
谢玉台笑着颔首,继续牵着段冷跨入暖阁。室中的山水墨画四折屏风,窗台边的蝴蝶兰,铺有绒毯的酸枝木贵妃榻,红纱垂悬的梨花木床,一切的一切,都向他亲切地诉说着思念之情。
谢玉台终于回家了,与身旁的这个人一起,回到他们旅途的起点。
倦鸟归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