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柒·醉风
谢玉台和段冷站在春秋殿的仪门前,京城中的暮色已经落了下来。
临近傍晚,声色场里的浪荡客纷纷循声而至,他们自华灯初上的街巷走来,在春秋殿前排起浩浩荡荡的长队。谢玉台与段冷不得不下了玉阶,立于那扇书写着“世事三枕黄粱”的门柱旁。夜色里,这座四方小楼就像里面的歌伎舞女一样美艳不可方物。
“上元节时,我再带你来春秋殿玩。那一天我要登台献舞,在最里面的银月阁。”
“好。”段冷迎着长风,眸中的醉意并不明显。
“那现在……我们回家?”
谢玉台试探地问道,那人半天都没回话。谢玉台以为这是默许之意,便迈着步子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谁知,那人却拽住了他的手腕。
“荷花酥,哪里有卖的?”
“什么?”谢玉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荷花酥。”段冷言简意赅。
谢玉台想到,自己不久前在银月阁中气鼓鼓地对他说“没吃”,这人就真的放在了心上。他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嘴上却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你馋了?”
“嗯。”
段冷的脑袋对着谢玉台缓缓点了两下,一双墨眸直勾勾地盯着谢玉台,看起来就像只温顺而无害的大狗狗。谢玉台起了兴致,还想继续逗一逗他。
“可是我谢花魁,向来独食吃惯了。有了芳糕珍点,从来就不知道与别人分享的道理。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段冷的眼眸左右转了转,另一只手捏上了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那我请谢花魁吃。”
“你请我——你有钱么?”
“没有。但我可以赚。”
“怎么赚?”
这回又是长久的思索。段冷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眼神也变得幽幽的。
“我绣锦囊,卖给你的同僚们,一百文一个。”
谢玉台真的不确定段冷到底醉没醉了,原本他以为这人在三番五次的历练中酒量见长,却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他忍着笑,将脚步调转了一个方向,带着段冷穿过春秋殿前拥挤的长队。
“真拿你没办法,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上了。”
他偏头看了看段冷,又瞟了眼那只牵着自己的手腕。“我答应带你去买荷花酥。这样,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不。”段冷抓着谢玉台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就这么走。”
段冷的手很热,源源不断地向谢玉台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偏偏他的力气又很大,谢玉台挣不开。
他像是怕自己一松手,谢玉台就会消失在人海,他再也找寻不见。
谢玉台看着自己浅山岚锦缎上那只指节分明、骨形瘦削的手,扯过了自己身后的湖水蓝绒氅,将那只手掩盖在欲雪的天色下,以温暖将其笼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春秋殿的二层阁楼中传出咿咿呀呀的调子,谢玉台和段冷在一盏盏次第亮起的灯火中,向垂杨依依的文茵湖畔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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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茵湖畔,醉风楼。
这间酒楼位于湖岸旁风景最佳的位置,水月相映,翠柳成荫。但逢节日与饭时,楼前的方寸之地总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在饥肠辘辘的食客们的一致呼吁下,醉风楼开辟了“外食”售铺,在一楼在偏厅开了一个档口,专门贩卖一些耐得住存放的糕点和蒸品。但赶上年关,窄小的档口前也排起了十几个人的队伍。
谢玉台与段冷走到队伍的最末尾,醉风楼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将暖光肆意地打在他们身上,以他们为幕布投出几许光影。
“大过年的,做什么都得排队。等会儿吧。”谢玉台向前张望,数着身前之人的个数。“应该用不了一刻钟。”
“嗯。”段冷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
与其他沉默寡言的人不一样,段冷醉酒后不会滔滔不绝,拉着人胡言乱语,反而比平时更加惜字如金。
谢玉台与段冷排队的地方正好在一个偏巷的门口,巷道内人来人往,尽管他们已经站到了最靠边的位置,也仍然会与行人有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就比如这时,一个身形彪悍的大汉横着膀子走过来,不客气地直奔谢玉台,眼见就要撞上去。
段冷一个飞身,直接从背后将谢玉台揽在自己怀里,牢牢地护住他,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大汉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走了。那人离开很远后,段冷也没松开谢玉台,反而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谢玉台的肩膀上,一点一点在他身上卸□□重与力量。
“嘶……段冷你干什么?快起来,沉死了。”
“别动,让我抱会儿。”
那人用自己的鬓发蹭了蹭谢玉台的鬓发,在他耳边吐出一口带着淡淡竹叶香的酒气。
谢玉台突然后悔让这人喝了酒。
不夜阁中那个无法被回答的问题,段冷最终只能罚酒抵过。他们叫来面容温和的小倌儿,点了一壶“竹中吟”。
这酒是段冷选的,也是谢玉台默许的。这种竹叶酒的度数只比寒梅沸雪高一点点,应该无伤大雅。
一壶美酒被端上桌后,小倌儿还善解人意地带来了两个酒杯,为谢玉台和段冷斟上七分满。那人走后,段冷提着酒壶,又将自己杯中的碧绿酒液添至九分。
他推着玉盏在红木圆桌上滑动,轻轻一碰谢玉台的酒盏。
“我干了,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