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眉黛
除夕那日,谢玉玦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谢玉台终于得以“功成名就”地卸任,重新回到沉香榭中当一方闲散王爷。
只是在正式卸职之前,他还需要和那人交接玺印、并清算一些牵涉较多的复杂账务。
一大清早,谢玉台就急急地出了门,从未有哪一日去往采田司的步履如此积极。
授印仪式进行顺利,谢玉玦多年在采田司当差,几乎不需要谢玉台多费什么口舌,就能够看懂他留下来的一本本繁琐账目。看着那人熟练的样子,谢玉台一半是钦佩、一半是心疼。
不到午时,谢玉台就一身轻地跨出了采田司的庭门。
采田司左行百丈就是玲珑坊,青丘王室的服冠、珠玉、佩饰皆出于此。此时在谢玉台的眼前,宫女们正将一件件除夕宴所需的锦衣华服送入上灵妖驹拉载的马车。片片锦缎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如虹耀目,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刚刚卸任的谢小皇子心情甚佳,墨竹折扇一挥,就迈着步子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
“沉香榭的宴服已经送走了么?”谢玉台随便问了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忙碌的宫婢。
“回七皇子,沉香榭的女式宴服已经送离了,男式宴服还没有。因为夫人们的衣服都比较难穿,所以要先送夫人们的。”宫婢回答。
“噢。”谢玉台四处撒么着,“那本皇子的那件宴服,能给我看看么?”
“自然可以。”宫婢转身对谢玉台道,“您跟我来。”
宫婢领着谢玉台走进了玲珑坊的内庭,谢小皇子看着满院的彩锦垂悬在木桅上,风一吹,就高高低低地飘扬起来,有种说不上的美感。
他们来到西厢的一间别苑。甫一进门,谢玉台就看见那件雪金相间的宴服,被挂在别苑正中的玉桁上。
青丘以金为贵,洞庭以白为尊,因而历代的秦晋之子与小君出席岁礼盛宴,都需要穿着这两种颜色的宴服,以示两族交好、荣辱与共之意。这种雪金相间的宴服也因此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鸾凤衣”。
他从前只见过三王叔与其王妃穿过鸾凤衣,而他知道自己也有一天终将步他们的后尘。
然而抛却这件衣服所带有的象征意义不谈,它本是还是极美的。
谢玉台的这一件男式宴服,乃是金缎做底,雪线绘纹,两侧衫摆上分别绣着一只凌空翺翔的比翼鸟,合摆时双鸟衔枝、比翼而飞。自重工刺绣的衣领向下,笔直地缀着一排汉白玉扣,玉色缀金,贵气而不失雅致。
两只宽袖绣着片片连理缠枝,再加之一层彩珀薄纱轻覆,玉色腰封则以雪线编织出一对对并蒂海棠,随风吹动时映射出耀目的光彩。
谢玉台走得近了些,难以自抑地触摸着这件宴服上织锦的纹路。
他不禁开始想象自己穿上这件华服的样子。这件雁回衣在他的触碰下又变得光彩夺目、妙处不可细说。
他忽然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穿着这件衣服回沉香榭,给段冷一个惊喜。
“这玲珑坊内……有没有可以更衣的地方?”
那宫婢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有的。”
就这样,在半个时辰漫长的更衣后,谢玉台终于从那一方暗沉的内殿走出来。
他身着雪金华服、头带冷玉银冠,满身彩饰琳琅,随便一走动都是一方耀目光彩。
热心的小宫婢还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胭脂给谢玉台上了些腮红,使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倍棒儿。
谢玉台满意得很,提起步子就往沉香榭走,迫不及待地让那人见一见自己的好模样。
他异想天开地假设,也许那人在见过他这个样子之后,就舍不得死了,愿意和他一起留在这妖界了呢?
回到沉香榭时,已过未时三刻。
他刚一进前院的门,就迫不及待地大喊。“段冷,段冷!”
然而却是无人应他。
谢玉台纳了闷儿。平日里这人都会在花好月圆门前迎他,再不济也会等在暖阁外的那几株西府海棠下,如今怎么空荡荡的到处不见人影?
——难道段冷背着他出去了?
锦袍加身的谢小皇子满心狐疑,蹙着长眉走入了暖阁,然而迎面的一幅景象却让他登时立在原地。
只见暖阁的玄水镜前,水叶正执一杆青玉眉黛,对着面前凤冠红妆的美人。那人端坐在独山玉雕刻而成的三足圆凳上,一条雪色做底、金线锦绣的云摆自蝴蝶骨垂落于地面,华丽摇曳地铺陈着,一直延伸到了暖阁门口谢玉台的脚边。
美人闻声回头,在迎光处向着谢玉台惊鸿一瞥。凤冠上的珠玉也跟着响动,随风碰撞叮当响。
谢玉台忽然感觉呼吸漏掉了一拍。
他本是要给这人一个惊喜,却反被这人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忘记了前行,就那么立在原地,像是怕走入一场易碎的梦境。
直到水叶一声轻笑,他才将将缓过神。
“公子,莫不是看得痴了?”
水叶放下了手中的青玉眉黛,快步走到谢玉台身边,将美色迷心的谢小皇子扶至玄水镜前。“您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准备为夫人画眉呢。”
谢玉台与段冷的眼眸撞在一起,只听水叶继续说道。“婢子听说,人间感情深厚的夫妻,丈夫都会为妻子点妆画眉。公子,您要不要也试试?”
说罢,水叶便将那一杆青玉眉黛屈膝呈上。
谢玉台几乎是下意识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