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柒拾·鸿门(2/2)

他看见一根天鹅绒的白羽覆落在一袭红纱罗衣的下摆,正是谢玉台临走前换的那柄流萤羽扇。

段冷长舒了一口气,一颗细丝垂悬的心脏坠了地,一直不自觉攥拳的双手也终于松开。他的掌心已经溢满细密的薄汗,在接触空气后渐渐消弭。

此时的他忽然有了一种“失而复得”之感,仿佛丢失了一件无价之宝,又见到它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听房内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谢哥,我要将他拖到几时?”

“亥时。黎戈那边传信于我,他已抵达城外刑场,用不了两个时辰,便能将囚犯一一转出。你只要将陈世友拖到亥时一刻,就算事情败露,他也赶不及回去处理乱况。”

“好。夕怜一定尽力办到,不辜负谢哥多年前的搭救之恩。”

房内的女子似乎朝谢玉台拜了下去,后者慌忙起身,托住了她横于身前的双臂。

“你不必如此。十二年前的恩你早已还了,如今是我在请你帮忙。”谢玉台叹了一口气。“虽说陈世友慕色而来,不太可能中途离席。但他手上毕竟掐着四千多凡人的性命,我不能不做万全的准备。”

“夕怜,你是我在春秋殿唯一信任的人,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

“是。夕怜也曾拜于侠者麾下,自懂得英明高义,舍身为局。”

段冷立在房门外,将这一番对话如数听了去。内容他没怎么记清,倒是听清楚了那几个陌生的名字。

黎戈,陈世友……

——他们会是谢玉台在春秋殿内的恩客吗?

这时,段冷的心口忽又传来一丝尖锐的绞痛。他向下一瞥,看见自己身上的一段玄袍在暗风中若隐若现。

糟糕。

人间不似妖界灵力充沛,在这里使用妖术,只能向元神深处索取。而不巧的是,段冷因为左臂鳞片残缺,元神受损至今尚未恢复,此刻只用了一小会儿隐身术就支撑不住,让几片玄色衣角渐而显露。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在此处久留了。况且既然谢玉台无恙,他也可以在楼下守候。

段冷挑了个楼廊上宾客嬉闹、无人注意此处的间隙,摇身一变成了眉目英朗的玄衣公子。他装作刚从厢房中快活完,一边整理衣角,一边向底楼走去。侍者见了他,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皆恭敬低头问候。

回到银月阁一楼,中间的雅座已都坐满了人。段冷便沿着莲生台的边缘,来到西侧角落的一处红木方桌。此处视角偏僻,只有几位侍者端着托盘立在一旁。

他落座后,立时有一名侍者上前询问所需酒液。能入银月阁之人皆在门外一掷千金,因而坐在这里,便有免费的佳酿可以享用。

“寒梅沸雪,有劳。”

段冷记起曾与谢玉台在这里共饮之酒的名字,淡淡出声。片刻后,一盏镂刻着寒梅花枝的玉壶便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他本不欲饮酒,却不好在众人沉醉的声色场中格格不入,只得拧开了壶盖,给自己倒上五分满的一杯,细斟慢品。他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每一根神经都在紧紧绷着,神识全开,在春秋殿的每一处角落搜刮着同族的气息,眉目不自觉染上些严厉。

而这副模样落在春秋殿的伶人伎子们眼里,却是另一番风情。

“姐妹们快瞧,那儿坐了个孤零零的失意郎君。我猜,不是官场失利,就是考场失利。”

“为啥?”

“因为啊……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断不可能情场失利!”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就让我珠润去抚慰他那受伤的小心灵吧!”

“你给我坐着,我发现的小郎君,自然要我去!”

段冷这边什么都没做,那边就已经胡乱地打成了一团。但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既能赚钱还能享色的美差,谁不爱干。半晌胜负已分,一名额发稍显凌乱的绿衣女子走到了段冷身边,柔媚地俯下腰。

“公子……”

“我在等人。”段冷不假思索地答道。

“无妨,奴家只是想陪你喝几杯……”说罢,便提起了桌上的梅花玉壶。

“不必。”段冷用手掌挡住杯口,“姑娘请回。”

他的拒绝之意太过明显,人又端得过分正直。柳颜在春秋殿侍奉了五年,也少见如此油盐不进的客人。

见段冷连个眼神都懒得分她,柳颜也不好再自讨没趣,放下玉壶说了句“多有打扰”便委身离开。而在柳颜之后又接连来了数名伎子,到最后段冷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是衣袖频繁起落,便赶走了这些莺莺燕燕。

这些女子得不到段冷的青睐,转身就投入了他隔壁桌一名富商的怀抱。这人倒是来者不拒,来一名女子就赏一票银钱,惹得一众花红柳绿都围在他身前。

他酒也喝了不少,整个人都有点脸红脖子粗。

“我跟你们说……我,张生财,今晚就要买谢玉台的夜,你们信是不信?”

“信,张哥说什么我们都信!”

“嘿嘿,前几年没比得过宋白那小子,今年我可是赚了大钱,再不会让玉台美人儿落到那个人手里……”

买夜么?

段冷捏着银盏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几分力道,杯身颤抖着,里面的酒液也跟着晃。他从前没问过谢玉台平日里在春秋殿都是做什么活计,但想来他身为花魁,伎子们惯常做的那些,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一想到别人会见到谢玉台的媚骨、他的痴态。段冷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着,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五脏六腑都因为缺氧而发闷。

那人眼中曾对他流露出的爱意,也会对别人流露吗?

还是说,那根本不是爱意,只是他在春秋殿十二年间习得的一种伎俩?

段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名为“占有欲”的这一种东西在他内心悄悄破土而出,而种子,早在他见到谢玉台的第一眼起就已种下。

他只是恍惚地想到,谢玉台临走时对他说,自己十二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想管他,已经晚了。

在段冷分神的片刻,莲生台上的一方幕帘已被拉起。银月阁内的灯光紧随着暗了下去,一束聚光打在莲生台的正台中央,将那玉砌的台面照出一地盈盈辉光。

躁动的看客骤然安静,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高喝了一声。

“玉台,谢玉台要来了!”

@流岚小说网 . www.liulan.cc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流岚小说网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