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贰·密林
春秋殿外浓夜沉沉,星与月亮皆消失不见,夜幕中聚拢的乌云借助黑暗悄无声息,它们从四面八方奔赴而至,似乎在预谋一场即将倾盆的暴雨。
琴台街上依旧游人如织,叫卖不绝。五色缤纷的花伞挡住了行客们瞻望乌云的视线,自然也为屋檐瓦砾上两个飞驰而过的黑影充当了掩护。
风绝与段冷一前一后,前者步法诡谲难料,后者步法矫健沉稳,彼此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段冷手中的玄冰早已出鞘,却因难以预测风绝下一步的落脚点,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随着二人足下的屋檐越来越老旧,质式越来越陈朴,一方城外郊野的密林在夜幕中渐而显现。
风绝在密林前停顿片刻,似乎朝身后回望了一眼,之后一头扎入密林之中。段冷便也没有丝毫犹豫,以玄冰开路紧随其后。
他能感受到此处有妖术阵法的痕迹,淡淡的迷香充斥萦绕在松香柏木之间。
至一棵高而耸立的松柏,风绝忽然放慢了脚步,段冷见此良机,立即将手中的玄冰飞刺而出,却被那人偏头躲过,只将一截衣角钉死在树干上。
风绝便款款回身,将树干上的玄冰拔出,一边欣赏着银剑,一边悠然说道。
“终于还是被你追上了啊。”
风绝惯来一袭群青长袍,到了脚踝的白发从来不做任何规束,此时逆风而立,银丝四散在交错的枯枝残叶中,凌乱感与张狂感都到了极致。
“这么自信地跟来此处,不怕我引你入圈套么?”
风绝阴恻恻地问着,段冷却懒得回应,他太清楚此人的想法与目的,知道他断不可能杀死自己。他一个妖术抽走风绝手中的玄冰,嗓音嘶哑着道。
“离谢玉台远一点。”
“好啊。”风绝答应地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你离开他,回到洞庭,在所有族人面前亲口承认你是若嫣与应龙偷情生下的孽种。”那人咯咯咯地笑起来,“我就放过他,也放过你。”
“只要我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你就休想打谢玉台的主意!还有——”
“我母亲,她是被迫的。”段冷目光暗沉,眼角有一丝被极力压制的怒火,“不是与人偷情。”
虽然段冷与母亲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但听到别人在自己面前此般羞辱她,段冷还是忍不住出言辩驳。
而且似乎这样……也能为自己的出生挽回一点可笑的清白。
“哦?你怎么确定?”风绝闻言挑眉,满脸不屑。“当时那几晚,你应该只是若嫣肚子里的一缕寄魂罢,怎么,你那时候就长了心眼,隔着肚皮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都看清了吗?”
话音落下,松柏枝上的青影瞬间消失。段冷感受到一阵带着幽香的风掠过自己面前,随后风绝不失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蓦然响起。
“你还记得多少?给我讲讲罢,我想听。”
段冷忍无可忍,一个横剑直劈向风绝。“闭嘴!!”
而风绝像是早有预料,一点足跳得老远,几步后又回到那一根松柏枝干上。
“妖啊。”他背对着段冷负手而立,下颚微扬,似乎在眺望那轮被乌云遮掩的明月,“总是过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不愿意相信为他们带来伤害的事实。”
浓墨一样的夜色中,段冷瞧见风绝的袖口中有一点暗光闪动。它们如水荡漾在水中,极其隐秘而悄无声息。
他知道,无论是为了谢玉台还是自己的母亲,自己都必须在今夜与风绝拼死一战。
于是段冷将玄冰镀上一层湛蓝色的妖力,飞剑而出,直指风绝的命门七寸。与此同时,风绝袖中也窜出两条漆黑色的链鞭,一左一右向段冷包抄而来。
段冷认出,那是风绝的贴身暗器——冥渊。在几十年前风绝入狱的当天,段冷有幸见识过它的诡谲与威力。
那每一截千年寒铁制成的锁扣上都淬有一种奇绝的毒药,有的让人生不如死,有的让人精神迷乱。若有妖族修为不精,被这链鞭整个环住,那便会百毒齐发,当场暴毙而亡。
段冷迅速调整步伐,潜入密林之中。冥渊紧随而下,锋利的勾边却被枝叶相缠,不得动弹。趁着这个间隙,段冷以轻功快速来到风绝跟前,从树林中一跃而起,玄冰直斩向那人脖颈。
风绝见状不妙,连忙抽回冥渊,千年寒铁与澄天锻银相撞,短兵相接处迸溅出四射的火花。他并不善于与人正面交手,眸光微暗就闪身一撤,瞬间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但是段冷知道,那人还没走。
果然,须臾之间,一个如风如雾的青影乍现在他身后。段冷下意识挥剑格挡,直接将冥渊的链条击在一旁的巨木上。
苍木应声拦腰而断,激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与尘浪。
“呵,有点意思。”
“剑气折木,并指成刀……真想不到,从前闺阁里温柔贤淑的段圣女,还有如此的实力与面貌。这张皮真是委屈你了。”
“这么多年,你也忍得很辛苦吧?还是说,你也热衷于扮演美人,雌伏于别人身下?”
风绝的声音在四面八方轻飘飘地响起,音如鬼魅。段冷的指尖升起剑气,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