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卿执捏着下巴,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谢玉台墨竹折扇一开,用扇面遮住自己的半张面庞,颇有些玄之又玄的意味。
“神仙姐姐,你如今遇上我,便是遇对了人。我谢玉台在青丘也算半个‘百晓生’,若我能为您排忧解难,您今日就放我一马,当从来没看见我在这里找……啊,找花。”
谢玉台花花绿绿的事在春秋殿见多了,自诩也是个情场老手。但这仅限于处理别人的感情问题。
卿执似乎对谢玉台的提议很动心,想了想便坦诚相告。
“不瞒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凡间的男人。”
“凡间的男人?”谢玉台一听,立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有什么难的,打晕了绑起来,吃干抹净。”
但卿执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对谢玉台摇头。
“此事,并非难在此处。”
谢玉台瞧见卿执眸中的羞涩,分明就是动了心。
他转眸一想,道。
“不想要那人的身体,那就是想得到他的心了。这倒也好办,凡间的男人最好拿捏。”
他想起流连在春秋殿的那些浪客,衣衫褴褛的和衣冠楚楚的,不管外表多么光鲜亮丽,撕界的感情,都离不开烂俗却永恒的七情六欲。
恐怕如今的段冷对他也是这样。
谢玉台眸光不着痕迹地暗了暗,依旧温声细语道。
“神仙姐姐,我教你跳一种舞吧,保准那男人看了之后,心神和眼睛都离不开你半分。”
“舞?什么舞?”
那小神仙不明所以,蹙起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谢玉台借折扇挡住二人的侧脸,凑到卿执耳边小声道。
“嘘——小声点,这是我祖传的绝学,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但这话只是谢玉台故作玄虚,他要教给这小神仙的东西,哪有什么祖传可言?他父亲可是生于沙场死于战火的将士,大概从未去过勾栏瓦肆那种地方。
那小神仙却深信不疑。
“好。我们神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管放心告诉我。不过……你要怎么教我?先说好,我一向不擅长跳舞,若是步法记不住,你可要多教几遍。”
谢玉台讳莫如深地摇头。“步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式,感觉。”
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那种感觉,却没找到。
“唉算了,我说不清楚,你直接来看好了。”
“在哪里看?”
“这里。”谢玉台指着自己的脑袋,“你们神仙不是能探人过往?你来我的记忆里走一遭,就全明白了。”
卿执却忽然沉默下来。
谢玉台想起自己曾听人说,利用神识进入其他人的心境,要谨防被其心魔缠绕,轻则元神受损,重则永陷混沌。
那么,若能将自己的心魔告知小神仙,便能打消她的顾虑了吧。
谢玉台回忆匆匆百年,能称得上是心魔的,唯有一人。
“我知道我的心魔在何处,你不必担忧。在我的记忆里,你只需要避开一只墨鳞金纹的蟒蛇,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谢玉台苦笑道。“他化女面时,会颈戴云纹银佩,化作男面时,左侧眉尾有一颗红痣。这两点均与旁人不同,你一定分得清。”
谈笑间,段冷的种种姿态如浮光掠影般越过谢玉台的脑海,他不自觉垂下目光,想要掩藏眸中过分复杂的情绪,低垂的睫羽下水光盈盈,像风吹湖面,生出万千涟漪。
为了小神仙的安危,他必须如实相告,亲口承认那人是自己的执念。
他曾经为宋白之死醉了三天三夜,喝光的酒坛砸碎了能铺满一整个海棠苑。但他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执念。
只有爱恨掺半,情怨交加,难以用任何一个单一的词汇描述的感情,才能称作执念罢。
卿执的疑虑终于被打消,笑着说了一个“好”,擡手就撑起一道屏障,将谢玉台和自己隔绝在结界之内。
狭小的结界内,卿执的凡躯逐渐变得透明,取而代之的是身后色彩愈发浓烈的凤冠、如林间树荫一般遮天蔽日的双翼、还有迎风招摇的灵动尾羽。
谢玉台看着卿执的仙身,努力将那个人的影子赶出自己的脑海,让整颗心平静下来。
——把最深的熔岩藏入深海,知道它永远不会熄灭,放任他搅动整片海洋。
谢玉台把回忆定格在上元节那一晚,他在误伤段冷后逃离沉香榭,不管不顾地跳下了红尘井。
“准备好了吗?”卿执在对面问。
“嗯。”谢玉台盘膝而坐,阖上双眸。
随后,卿执化作一道清辉遁入谢玉台的眉心,他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热流将自己包围,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