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祸引
二月廿三,清明。
谢玉台在洞壁上一排歪歪扭扭的“正”字后添了一笔,记录下今日之期。
自小神仙离去后,谢玉台和段冷又在此地驻留了半月有余。荒山之中不见生灵,谢玉台白日里寻柴摘果,入了夜与段冷同枕同眠,依照山中日月的更替休憩劳作,日子倒也闲适安逸。
闲暇时,谢玉台还研究了些煮汤的手艺,只是在烧坏第三个锅后便毅然作罢,于是他又转而拾起了儿时的一项手艺——捏泥人。
取岩石间清泥少许,混上细沙、黄土、水,团成软硬适中的小泥球,分别捏出脑袋,躯干和四肢,再把它们粘连在一起。寻来两颗白石的边角当作眼睛,一点朱砂当作唇瓣,再用玄冰化成的银刀刻画出衣带的纹路、五官和表情,一个活灵活现的小泥人就算大功告成。
最后,把它们放到山洞唯一的一束日光下晒一晒,泥人就会拥有君子风骨,变得坚不可摧。
依照此法,谢玉台捏出的泥人已经摆满了石壁一排。翘着狐貍耳朵的是他自己,戴笠帽或银佩的是段冷,或坐或卧,姿态各异,看上去还怪可爱的。
捏造之时,谢玉台才终于明白段冷为何整日待在暖阁里,画那无人鉴赏的连环画。
原来思念到了深处,瞧什么都像那人,还不如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让那些舍不得忘记都现于指间。
谢玉台谈不上思念段冷,毕竟那人就在眼前,但他却思念那些在沉香榭中相伴相对的时光。从前看似平凡的吵吵闹闹,如今想来却是梦中难求的千金一刻。
有些记忆是不会泛黄的,每一次回想,都只是为其镀上一层金辉。
“……我的辣子鸡呢?我的厨娘呢?”
“辣子鸡被我吃了,厨娘被我赶去桃林里赏花了。”
“你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怎么不敢?谅你也不肯杀我。”
一张略微倾斜的小圆桌上,两个泥人对坐在案。长着一对狐耳的泥人拍案而起,指着对面头戴珠钗的泥人,却无可奈何。
头戴珠钗的泥人眼中有狡黠的笑意。不知何时,那人已化作了男相,目光沉沉地望着谢玉台,让他从天灵盖到手指头都发热。
谢玉台举着的泥人的手僵了一瞬,从前他没能注意的细节,在回忆中却如此清晰。
以前他问过段冷,易容术有何破绽。段冷答,在施术者心神荡漾时,会不攻自破。
原来,原来。
谢玉台总怨段冷不善言辞,不会说情话讨他欢心。原来爱之一字早已被他拆成数笔,散落在自己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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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清明节气,往年在沉香榭中都要取春水煎茶,松花酿酒。人间以寒食凭吊故人,妖界却把此日当作消遣雅兴、折花问春的佳节良日。
谢玉台拍拍衣摆上的浮灰起身,临走前,在段冷额上留下一吻。
“虽身处乡野陋室,可节日该过还是得过嘛。”
他离开山洞,不再像往日那般鬼鬼祟祟。经过十几天的观察,谢玉台发现这山中根本没有生灵到访,无论魔族妖族还是凡间野兽,一入方圆十里便被此地的凶煞吓退。只有他这种悲惧交加的“惊弓之鸟”,才会误打误撞逃入这里。
而女君似乎也放弃了对他和段冷的追杀,谢玉台曾放出神识查探,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同族的气息。所以他就壮了胆子,借由藤蔓在林间飞来飞去,像一只欢快的红毛长臂猿。
若想春水煎茶,松花酿酒,需春水、茶叶、松花和小麦为材。茶叶和小麦在山中难寻,春水与松花却是易得。于是,谢玉台打算给段冷和自己煮上一壶“松花饮”。
他在树冠间穿梭时,望见一汪汩汩流淌的溪水,便直接飞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