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脚步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需太多思索,便能安心地待在原地。
须臾过后,镜花的声音与身影,一同出现在足音的尽头。
“公子——公子——”
镜花高声呼唤着,张开双臂一头撞在谢玉台怀里,那么轻的一个身子,却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撞倒在地。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您再也不要镜花了呜呜呜……”
镜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谢玉台身前哭诉着,谢玉台来不及反应,槛外又出现了一个清逸如霜的身影。
“欢迎回家。”
夏衍坐在白玉轮椅上,对谢玉台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他的肩头还落有海棠的细瓣,应是在此处等待了很久。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玉台本以为这最后的冒险也是九死一生之途,而他回到青丘后发生的一切,却全都出乎他的意料。
夏衍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镜花抢了先。
“公子,您不知道,现在整个青丘都听国师大人的啦!”镜花抹了眼泪,在满面泪痕中绽出一个笑,“再也没有人要抓您了,也没有人要判段公子的罪,您和段公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青丘秀恩爱了!”
谢玉台怔怔地听着,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他茫然地将视线转向夏衍,见后者亦然点了点头。
“女君和几名长老去行止崖追击洞庭族人,结果和对方的族长一起坠入了深谷,至今杳无音信。”夏衍接着说道,“所以,现在青丘一切事宜,都由我代为处理。”
“行止崖的深谷?”谢玉台隐隐想起了什么,“就是万年之前,我们的先祖和洞庭族人一起掉进去,百年后再相携而出,定下万世盟约的那个深谷?”
“正是。”夏衍讳莫如深地道,“那条深谷经此一事,已经改名为‘姻缘缝’了。”
“哈。”谢玉台简直不知道哭还是笑,幽幽叹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夏衍亦然摇头,不做言语,而后转动轮椅,面向了谢玉台身侧一直沉默的段冷。
“段公子,幸会。”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段冷第一次以本相与夏衍见面。魂灭之阵那日,他被绑成麻花,关闭了五感,实在算不上与夏衍打过照面。
夏衍拱手,向段冷庄重地俯首而道,“还希望段公子不要记挂我当日布阵之过。”
“国师大人,言重了。”
二人几番礼貌地嘘寒问暖,直听得谢玉台百无聊赖。他眼瞳一转,忽然发现这里少了个极其重要的人。
“对了,燕冰怎么没来?”
夏衍听闻,收敛了目光,道,“阿燕身上有伤,还没有完全恢复,现下在我阁中休养,不便见人。但他已经知道你返回了青丘,说待他痊愈还要为你大摆筵席,接风洗尘。”
“好。有国师大人照料,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说罢,谢玉台忽然意识到了这话里话外的不对劲。
“哎等等,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段冷回来了?”
“也不算很早。”夏衍唇角上扬,“就在你们踏入令丘山山脉之时。”
令丘山,位于青丘之境的最东侧。方才谢玉台和段冷进入青丘,第一步便是踏入了此山。
所以这一路上,他和段冷偷鸡摸狗鬼鬼祟祟,说不定夏衍和程燕冰正在王宫一角,对着同一面玄水镜欣赏着他们的‘矫健英姿’。”
“哈哈,哈哈……国师大人,真乃神机妙算……”谢玉台干笑着,努力掩饰面上的尴尬。
“过奖。”夏衍承下这一句揶揄,又道,“对了,方才见你二人行色匆匆,此番回青丘可是有什么要事?”
“啊,对对对,差点忘了。”
被夏衍和镜花这么一打岔,谢玉台几乎把自己此行的目的望到了九霄云外。他低头瞥了眼段冷,低声说道。
“我们这次回来,是因为……我要送段冷一个礼物。”
“啊~送礼物嘛!这个我懂!”
镜花一蹦三尺高,全然不见方才的悲色,满面都洋溢着八卦的气息。她转头就搭上了夏衍的白玉椅背,推着他向沉香榭外走去。
“嘿嘿嘿,你们好好送,送不完不许出来!这种时候我们怎么能打扰呢?你说是吧国师大人……”
“镜花慢点!台阶!”
两人一站一坐地离开了沉香榭,吵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围墙之后。暖阁中又只剩下二人。
而谢玉台看着段冷,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
“我的礼物呢?”
段冷等了半晌,都不见谢玉台有什么动作,反而憋红了自己的一张脸,不禁怀疑地问道。
“你说的这礼物……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才不是!”
谢小皇子梗着脖子道,面上飞霞更甚。他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
“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谢玉台终于鼓起勇气,扭扭捏捏地走到锦榻旁,想去打开那道暗格,却因双手颤抖好几次都没能打开。
最后还是段冷过来,压着他的手腕,暗格上的灵锁才开启。
谢玉台探手进去,摸到了一把纹理粗糙的熟悉轮廓。他将木头钥匙小心翼翼握在手心,再双手托举到段冷眼前,极其珍重地摊开手掌。
“阿冷。”
“我想送你,一个家。”
在心里百转千回的一句话,说出口之时,所有的感情都被融在了细腻的尾音。
段冷死死盯着那把做工粗糙的钥匙,目光与手腕都颤抖着,几乎不能将其拾起。
“我花了一个月在山中盖了一个小院。两间房,一大一小。两棵树,一棵桃树,一棵玉兰。山前有清溪,山后有田圃。它盖得还不太好,我想和你……一起装饰。”
谢玉台将钥匙放在段冷掌心,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合拢,让那人的左手紧紧包裹住钥匙。
“和你走过了这么一遭,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了。不怕衰老,不怕疼痛,就算是万年之后的生命,我也有勇气去面对。”
“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段冷。”谢玉台语声温柔,目光缱绻,“这一回,用我们的第二次生命,活一万万年。”
日光灼灼,海棠烂漫,段冷和谢玉台在初春的长风中拥吻。那枚钥匙就放在离二人心口最近的地方,被两颗碰撞的心脏震得发烫、发颤。
段冷将谢玉台抵在窗边,低头一寸寸吻过那把钥匙,又落吻于谢玉台的眉间。
在淡淡的苍梧香气中,谢玉台听见那人这样说。
“我们一起,活一万万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