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晦暗粘稠像破不开的厚壁障。
左珉不说话了,许久才道,“珉记得当年上京多雨,就是因为登基那天阴雨,父皇还生了好大的气。”
绵延阴雨,卫含章带着伤在台下拥着他心目中的太子加冕为皇,祈愿这是最后的雷霆风雨,从此新起篇章,天下太平。
但事不如人愿,新的篇章里是卫侯的磊磊功勋和疲于奔命。人的至高荣耀是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而非成为神的一员,但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天下包括卫含章他自己都不允许他有一丝失误了呢。
宁怀沙知道,卫侯的声名里面不无人力精心构建的成果,卫含章未必愿意但他默许,甚至今朝会自己着重去维护。好比程夫人一事,看起来卫含章做到寻其亲友、送归故地安葬、抚养她的孩子这样的程度已然很好了。但是宁怀沙知道,若无其余考量,卫含章不会仅做这些,至少还会代西北军向百姓公开道个歉,表明他们终究有所缺漏,让越地百姓亡于他乡。
他真心希望卫含章能成为历史长河中稍微明亮的一点,越国百姓信任敬仰的对象,仅此而已。
但有的人却忘了人的边界和极限。
这个天下记得卫含章战无不胜就够了,左家人却必须清楚嫖姚侯不仅仅劲疾貌,他那身轻甲下怕也没两块好肉。而且人力有时而穷,李牧救不了五衰的赵国,郭子仪也从安史之乱里挽不回一个盛唐,这风雨飘摇、徒有皮相的越国要是将罪孽压在一个卫含章身上,怕也过活不了多少年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向宁济州低一下头,这样就能早点进朝庭,早些时候爬到高位。”
天知道,宁怀沙在上京的街头看到倒地的卫含章时,他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跟系统说心情烦闷要去花楼看看古代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让系统休眠后去将卫含章捡回在外面租的破落小院的。
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活了两世的灵魂是怎么被卫含章那,他只是在宫中待腻了,想到城中鬼混两天,结果花光了钱,又被仇家报复了一顿,不敢回宫,饿得发昏,才倒在了街头,这样的鬼话给糊弄住的。
其实也有迹可循,系统不也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说要去逛花楼给糊弄住了吗?如此看来,两人找的理由竟还一本同源。
想来当年卫含章有收他入伍的心,不过见他带着母亲独出了宁府,却在这苦读,遂歇了心思,改口不提。
而后怕也对此上过心,不然,东南捷报到朝廷的时机未免太巧。
宁怀沙既不相信善意也不相信巧合,但如果发出者是卫含章,受益者是自己,他愿意统统归集为前者。
可惜他状元及第打马游街时,才知那人早带着千余散兵游勇去了东南。
再听闻卫小世子护驾后带伤上街游说丁壮之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何其可笑,自己心心念念连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人,为另一人死生不顾。
有时他真想要左湖的命。
“亚父?”
宁怀沙的话实在算不上光风霁月,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左珉等着宁怀沙像上次一样飞快地转移话题,谁知左珉竟然发现他对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思不属,无奈,左珉只好出声提醒。
“抱歉,珉儿,今夜不适合再继续深论此事,我略给你讲一讲吧。”
“刚才我们从成本收益方面得出征东南之利,柿子挑软的的捏,这是你父皇和卫侯的考量一。”
“其二,从兵事地理来讲,上京北有燕山西有太行东面靠海南面临河,极好的位置,就是越过泰山和海右那片丘陵,再一渡黄河就是千里平原无险可守了。那么,河海之处怎么能任他荒去,沦入海寇之手呢。”
“其三,论及朝庭,东南处是卧榻之侧,若是虎狼盘距,谁都别想安睡。若有一忠心耿耿的强师劲旅驻扎,就像卫侯拿着刀给你守夜,那是日日可以高枕无忧的。况且东南,有人有地,养兵的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