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那人端回来了盘蜜饯,个个饱满圆润,色泽鲜艳,附带太学中的一条橘林彩笺。
太学中的笺纸向来不是四君子就是山林、流水、飞云,少有这般喜庆通俗的。
当年此笺一出,便注定了其被束之高阁的命运,小气、不雅、女儿家之物诸般标签一落,愿意取用之人就更少了。
卫小世子却不以为然,深觉此笺就是照着他心意来做的,瞧那果子色泽明艳、形态浑圆多好看。
拢了一大堆别人不要之物的卫小世子还自鸣得意,四处炫耀,“三哥,你看,这纸多好看。我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跟别人换了这么多,怎么样?厉害吧。”
左湖,“......”
左湖不好直接点明这人反裘负薪,委婉表示,“你既然觉得好看,要不把我的这儿的笺纸也都拿去换成这橘子纹的?”
这可不得了,卫含章当即表示了对他三哥全心全意的支持和拥护,拿着左湖那些意境深远的云海文竹、松鹤梅林、日下农耕就一溜烟的走了,压根没看出左湖那要命了的好脸色。
等卫含章散完“爱心”,完成废品大收购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般纵欲的后果,那就是他自己的作业就罢了,他三哥可能要用这些画有吉祥如意的橘子们的纸写论治水、论河工、论民赋。
没法子,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卫小世子跟别人换橘子纸时大家都可愿意了,有多少换多少,但拿橘子纸去把原来的纸换回来时,不是用了就是不知放哪儿了。
“三哥,咱想开一点,古人不也说了吗?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此般硕果累累、志性坚贞之物,不喜人吗?”卫含章引经据典,各处找补,仍改变不了他无理强辩的事实。
“含章,你漏去第二句做什么?”因此也只消左湖点明一处,他就哑口无言。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橘再好、再坚贞,也是别国异乡之树,于越人而言就是难徙难迁,费力不讨好,如此水土不服不识相之物,如何叫人喜欢的起来呢?
越人喜不喜欢橘子另做他论,反正左湖那篇用橘子纹打底的论治水交上去之后,太学中就再没出过这般喜庆的彩笺。
以致卫小世子都不曾想,他那一时兴起收集的笺纸竟成绝版。
今日,被有心之人留存的几张之一,又成了通知他可以赴死的载体。
卫含章打开笺纸一看,上面是与自己一脉相承的字迹,略有江老先生的笔风。不过卫含章要么一笔一划写端正楷字,要么便是提笔放任自己不辨神鬼的狂画一通,不知为何将二者圆融的行书反倒平平无功。但左湖擅长,而且行书实用,日常写来也方便大方。
比如此笺上就有一列珍贵墨宝,“十八我还是不愿杀你。”
监刑的人看不懂,那话中简直是要放过卫含章的意思了。
五年前,昭定帝保他一命折损了一众宫人,今此之时,若昭定帝不杀他,又要杀多少人呢?
比起踩着他人的性命活在这世间,被贴在门扉上挡一两个小妖倒也不错。
卫含章看着那话笑着点了点头,昭定帝既然表了态,自己也应该表示些诚意。他咬破点指尖,用挑了枚蜜饯蘸血在笺纸上另起一列作为回应。
小楷一笔一划端正恭敬,话也躬慎,“臣谢主隆恩。”
监刑人看不懂这一来一回的深意,只惊呼出声,“侯爷,您若要用笔墨,差遣小人一声就是,何必损及自身?”
“不必麻烦,将死之身,劳您怜惜了。还麻烦您再将这笺送还给他。”卫含章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
那人更为不懂,从两人的对话来看,不该是卫含章活下来的可能更大吗?这卫侯怎么一副迫不及待求死的样貌,真不再挣扎两下吗?
卫含章却真是不想再折腾了,按着流程又问了一句,“嗯,那他还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陛下说,侯爷安心,宁府的那三位小美人他不会动的。”
卫含章那含着笑意的眼神骤然变冷,“跟他说,他最好守诺。”
“侯爷,陛下还说,您喜欢美丽之物,定不愿去后仪容不整,所以特寻了这壶酒。”那人见卫含章突然变脸,两股战战,赶紧又报昭定帝另外的话语。
卫含章闻言才又缓了神色。
“劳大人替我向陛下道谢。”
传令官向卫含章行了一礼,看他饮了酒,片刻后宛如安睡般伏在案上,才退身出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