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焉和司奶奶无语对视,眼里充满大大的不解。
与此同时,韩双看清楚,他爸身上穿着一件质量很差的藏蓝色寿衣,有点紧窄的袖子里露出青绿色长着黑指甲的手,目光再往下,还能看见空荡荡飘在空中的裤管下摆……
“嗷——”韩双又是一嗓子,翻个大白眼又要晕过去。
但这回没能成功,似乎有一只无形但冰凉的手掌在他额头重重打了一下。
韩双下意思看向前排座位,恰好见到坐在副驾的年轻女孩子瞪他。
眼神仿佛在说:别耽误事,赶紧的我急着走。
韩双自己也有点糊涂,刚从他妈那边过来,哭着说没找到爸爸,结果转头就被他爸跟上,以鬼的形态。
这心情,不是坐过山车,是坐的跳楼机。
他爸韩保国倒是还算平静,见到多年未见的亲儿子之后,没有表现得很伤感,默了一会就开始讲起自己失踪前后的事。
“那年我来京都做生意,被人骗了,关到船小组织没法和家人联系……”
据韩保国的讲述,当年好容易逃脱出来,因为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还丢了做生意的钱,没脸和家里的老婆孩子联系,就一直在京都打工。
事业一直没有起色,不想连累家人,他一直没回家,直到在某一次外出遭遇车祸,命没了,成了孤魂野鬼。
末了,韩保国表示,它一只鬼现在没有别的诉求,只想让在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儿子韩双,逢年过节给烧点祭品,不至于让自己死了之后仍然挨饿受冻。
韩双骤然遇见死后的亲爹,一时情绪激动,对韩保国的话毫无怀疑,抱头痛哭一场后,他提出带亲爹去亲妈坟上看一眼。
“让我妈放心,而且我看您在那边多半过得也不好。”
韩双看着父亲凄惨的样子几乎泣不成声,“不止是祭奠,我要给您买块好墓地,和我妈合葬,您放心吧。”
对于父亲几十年杳无音讯,他虽然心里多少有点怨气,但眼下人都不在了,且样子这么凄凉,韩双心里那点不痛快早都没影了,只觉得心痛不已,想要尽全力补偿他。
谁知,听到韩双合葬的想法之后,韩保国却忽地怔住,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它凄惶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花钱买墓地……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你别在我身上浪费钱。”
韩双:“……”
因为迟来的父爱,他哭得更厉害了。
司奶奶旁观者清,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冷道:
“韩先生你先不忙哭,你父亲只是不想跟你母亲合葬而已。”
韩双闻言大为疑惑,擦着眼泪反问:“……您说什么?”
云焉嗤声,“我奶奶的意思是,你爸自己有豪华墓地,不需要你操心买坟地。”
韩双:“豪华墓地?”
有个念头在心内一闪而过,韩双看向韩保国。
耳畔飘过云焉凉凉的话,“这位是在你经过那个牛仔小哥那边时趴在你肩上的。”
她当时以为是有鬼想要作恶,没想过能吃到这种父子相认的瓜。
韩双如同被雷击中,愣了半天说不出话。
再回头想想,从他跟他爸搭上话开始,就不太对劲。
因为太丢人就不想回家?
事业没有起色,就不愿给家人传个话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难道不想妻子,也不惦记他这个儿子?
原本以他的阅历,不会相信被他爸方才那番说辞。
只因这两年来他太急于找到他爸,所以乍一见到,心里先入为主,觉得老头子多半受了不少罪,一时心软,就信了那番话。
现在想来,这些话不是漏洞百出?
韩双目光骤然转冷,“所以你已经有了墓地?”还跟他母亲葬得很近。
他想起那个在韩保国墓碑前闹事的年轻人,心里有了些不妙的联想,面上浮现一丝嘲讽,“那个年轻人是谁?”
韩保国低下头,搓着手不回答。
也在这时,韩双看出,他爸身上那件寿衣只是尺寸不对,材料和做工都算极好。
再看他身上的诸多细节,一眼也能推测出,生前没受过多少苦,至少是没有因为生计做体力活,或者因生计焦虑发愁过。
只是韩双还没出声质问,云焉已经不耐烦了。
她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搓了两下,一道亮光划过,韩保国飘在空中的盖住脚面的裤子忽地燃烧起来,且还冒出一种白色火焰。
只一瞬间,韩保国全身因为疼痛而扭曲,口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而下一秒,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见了。
白色火焰消失,连韩保国被火焰舔舐掉的小腿也看起来安然无恙。
唯独韩保国的表情发生变化,他面部狰狞纠结,目光充满劫后余生的惊恐。
接下来,韩保国又讲了一个版本的故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是小城里首屈一指的有钱人,他自己也飘,吃喝嫖赌什么都做。
家里妻子仰仗他的收入过活,又碍于儿子的原因不敢离婚,也不敢管他,反而对他百般讨好。
就是这样的逍遥时光里,韩保国遇到了自己的红颜知己宁艳。
宁艳是那些女孩子里数一数二的漂亮,人也嘴甜讨巧,能说会道,在KTV里见过一次后,就跟在他身后,说是一见钟情,此生非他不嫁。
狐朋狗友们都起哄要韩保国先包养了宁艳,韩保国自己心里一合计,觉得可行。
两人持续一段包养的关系后,宁艳有了新的要求,整日里撒泼打滚跟他闹,说只想做韩保国人生里的唯一。
韩保国前半生顺风顺水,又着实喜欢这位比老婆年轻漂亮许多的红颜知己,就听了宁艳的办法,开始“有计划地失踪”。
他的资产基本都在自己手里,就推说要出差,拿走全部财产和宁艳跑到偏远的江省,宁艳的老家,换了身份和宁艳结婚过日子。
他失踪后,家中的妻子托人脉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却不见踪迹。
几年后,韩保国和朋友合作经营的一家小工厂经营不善,朋友怜惜孤儿寡母,变卖的时候多分了一点钱给韩双母子。
听到这个消息,宁艳和韩保国大闹一场。
那时候宁艳已经怀了儿子即将生产,恋爱脑上头的韩保国一时心软,听宁艳的话,将两人的财政大权都上交了宁艳。
“我是没想到,她这么个小女子,竟然敢跟我玩心机,而且她做成了。”韩保国神情复杂道。
这一次上交财产,便是韩保国噩梦的开始。
宁艳果然颇有手段,就凭着那点资产,从养殖业到服装厂再到食品加工,逐渐成为当地领头的纳税大户,著名女企业家。
获得成功的宁艳不满于此,她撇下韩保国和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带着梦想和野心北上京都。
几年后,宁艳在京都郊区也站稳脚跟,她接回儿子到身边,却把韩保国一人丢在老家不管不顾。
听说这些年里,宁艳的商业版图虽然止步不前,但是,陪在身边的男人却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们的儿子,在母亲的放养宠纵之下,也成了混不吝的小霸王,早早辍学混社会。
母子俩就躺在这些年的功劳簿上坐吃山空,却连一口汤都没打算分给韩保国,即便韩保国才是最初那个提供“创始基金”的人。
而韩保国,虽然年龄越来越大,本性却是一点没变。
拿着宁艳老家那一点点资本,身边的女孩也是越换越年轻。
最后,宁艳嫌丢人,把韩保国接到京都家里。
但在宁艳的言传身教之下,这一家三口里,韩保国是妥妥的“二等公民”。
在一次因为要钱出去玩的冲突中,韩保国被小儿子失手打伤。
宁艳果真是狠人,一不做二不休,抱着花瓶上来咣咣补了两下,韩保国顺利去世。
母子俩一起清理了案发现场,并交换了说辞,刻意等到几日后尸体发臭才假装“发现”,对外声称他是意外跌倒而死。
葬礼还算风光体面,枉死的韩保国就这样被埋了。
死后自然不会有贤妻孝子前来祭奠,韩保国过得连乞丐都不如,在这个香火旺盛的富鬼区墓园简直是个异类。
可巧,今天竟然叫它遇见了大儿子韩双,他一出声韩保国就认出来了。
压根没多考虑,它凭本能就趴在韩双肩上,打算跟着他一起回家。
听完韩保国的讲述,司奶奶冷哼,“你一个阴魂,跟着活人会不会影响亲儿子运势和健康,你倒是一点都没想。”
韩保国呐呐说不出话,确实,他压根没想到过这些,脑子里都是想着怎么都要让儿子供养自己吃香喝辣。
韩双也笑了,他如今是个还算成功的商人,又不是圣母心泛滥的小白花。
方才韩保国说到半途,他就打电话报警了。
跟警局的熟人打招呼,让人家查宁艳母子可能犯有杀人罪,以及,追讨曾经属于他跟母亲的家产。
至于他爸,好笑了,他哪有过爸?
韩双已经完完全全恢复平日里的沉稳冷静,他找云焉要了个私人账号,直接致电秘书转账两百万。
眼看云焉收到到款提示消息,韩双才张口提要求,“我知道您是有本事的大师,我想请您帮我,让这畜生离我和我母亲远一点,死生不见。”
韩保国方才见儿子报警举报宁艳母子,还以为他是心软要为自己复仇,到现在听到这话才知道,这小子是想把它死路也堵了。
它好歹是只鬼,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人!
周围气温骤降,韩保国身体飘到半空,整只鬼面朝下挂在越野车顶,身上滋滋往外冒阴气。
韩保国看着韩双,在心里冷笑:看老子不吓死你个不孝子!
不成想韩双比他更绝,只冷冷看了它一眼,别说害怕了,眉眼里甚至还带着笑意。
只听它那亲儿子凉飕飕举起一根手指头指着车顶,转脸朝云焉道:
“我再加两百万,您能弄死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