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另一个“自己”?
恐惧激发的逃生潜力让她在一瞬间跳出数米远,试衣间入口的小柜台已近在咫尺。
哐啷!
身后发出衣架砸地的声响,同时还有不能再熟悉的嗓音——
“里面有人了!”
柳珂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此时试衣间里的另一个“自己”也冲出来了。
丝毫没有回头确认的打算,她加速往外跑去。
突然,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去路上——
空空如也的试衣间小柜台,颤颤巍巍摇出一只鼓胀的人头,如同气球一样向上缓缓升起,布满尸斑和霉菌的嘴唇咧到耳后。
它说:“一共三件,请前往六号试衣间,谢谢。”
是方才听过的店员的声音。
柳珂眼睛也不眨,不闪不避疾冲过去,只冷冷留下一个字:
“滚!”
慢着——
再度被袭上心头的熟悉感惊得全身汗毛炸起,柳珂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得亏自己从小爱看电影,五花八门什么都看,又坚持把学习的时间全都花在游戏里,所以,在某些方面,也算见多识广。
她已经确认自己进入了某种奇怪的循环,如同惊悚电影《恐怖游轮》里的场景一般。
如果是这样,继续往前,只会不停创造新的循环,甚至还会遇到多个身处循环中的“自己”。
但是,如果现在停下,遇到身后在重复循环的另一个“自己”,又要怎么办?
冷静,冷静,惊慌恐惧都没有用,必须冷静!
她打量着目之所及的整个空间,在心内拼命给自己鼓气暗示,免得在恐惧支配之下犯更多的错误。
此时她身处一家女装店,眼前是玻璃橱窗和店门,能看到门外空旷的走廊,视线尽头是滚动电梯的扶手。
空旷,寂静,阴冷。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时沉浸在惊惧之中,让她产生了幻听。
明明身处幽寂的场所,耳膜深处却能听到微弱的声息。
似有很多人在呢喃。
低吟。
神经质地哼笑。
声音粘稠冷怖,充满恶意和挑衅。
渐渐地,那声音似乎有了实体——
她能感到此刻有一双手,蕴着极度冰冷的死气,伴随着如蛇一般森寒黏湿的触感,自她身后沿着小腿攀向上方,沿着脊背蜿蜒。
很快,爬上了肩膀。
大意了!
柳珂暗骂一声,眼风扫过左肩,果见那里停留着一个椭圆形的球体,是没有五官的头颅。
啊啊!
她尖叫一声。
出于舞蹈特长生高超的肢体灵活度,柳珂抓住那颗人头,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乒里哐啷的一通声响,还是方才听到过的动静。
被过肩摔的物事在她眼前被肢解、零落。
落在脚尖前方的是穿着红丝绒法式小礼服的躯干,浅黄麻质地布料包裹着塑料填充手臂、腿脚在地面四散,唯有空白头颅堪堪被一截脖子撑住,立在残肢中央,此刻尚在以那截塑料脖子为轴左右转动。
柳珂莫名在那空白的脸上读出了茫然和委屈这两种情绪。
这种表情抵消了柳珂一开始心里的那点子怂劲儿。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擡起左脚跟,将全身体重倾注在目测近十公分的细鞋跟上,朝着地上茫然四顾的空白头颅,狠狠踩了过去。
被踩过的地方缓缓洇出一团红色血迹,在没有五官的黄麻布脑袋上显得分外诡异。
啧啧。
直到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急促奔跑声,还有一声清泠泠的“滚”。
柳珂心知下一个“自己”已经离开试衣间,这才不再停留,疾步冲出玻璃店门,身后果然传来熟悉的乒里哐啷声响。
外间豁然变大的空间呼唤出心内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对空旷的恐惧,眼中看到的一切都被放大,连同环境里的沉沉死气也被放大。
购物中心走廊上的光线死白诡异,自透明天幕上垂下的大型幻彩琉璃灯如同被打上一层滤镜,呈现出似褪色一般的灰败。
空无一人的环境让她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好像此时听到的那些细微的恶意呢喃是自己耳中凭空产生的,并非来自外界。
随着她走近,原本静止的手扶梯缓缓转动起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也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脚下的地面轻微震动,一阶一阶的深灰色阶梯转出来。
心中对危险的预警此刻放到最大,极度的惊惧之下控制不住耳鸣,小腿发颤。
似乎还产生了幻视。
因为她在一级级向上翻滚的阶梯上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头顶。
是的,这个人,仅仅看到一个颅顶她就能认出来。
“季斯羽。”
柳珂颤声喊道。
方才高度戒备之下的镇定乃至狠厉都不见了,语调里带着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委屈。
季斯羽是她学校男神,她是季斯羽在尚雅的头号小迷妹。
在梦里的柳珂心里对季斯羽无比信任,似乎如果有谁能不顾眼前荒诞诡异的境况只凭借本能去相信并不惜一切解救她,这个人只会是季斯羽。
“别怕。”
季斯羽的声线一如往常,温暖平静之下带着让人心痒的气泡音。
而在她离线的戒备重新运行起来的时候,变故已经发生了。
柳珂松懈的神经令她忽略了心底闪过的疑惑。
比如在如此怪诞的场景之下为何出现了跟自己没说过几句话的校园男神。
比如他为什么出口会说“别怕”,分明是知道她在经历可怕事情的样子——可事实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一双冰冷湿滑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在她腰腹死死缠绕了两圈。
呵。
一声轻笑贴着左耳根划过。
季斯羽说:“找到你了。”
分明是面对扶梯站着的柳珂,在下一刻却像是脑后被装上了眼睛,视野被打开的一瞬,她就被骇成了软脚虾,只想昏死过去。
如果此时柳珂头顶上有第三只眼的视角,那么它应该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柳珂此时双脚悬空停在扶梯口,一动不动,她身边并没有什么热恋男友,腰间也没有触手一般的手臂束缚。
她只是姿势怪异地悬空“站”着,头部经过一阵不自然的挣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直直看向身后。
她转过身时,恰好贴着身后沾着的一个人的鼻尖。
由于离得很近,她几乎能看到对方琥珀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与对方相比,此刻的自己更像是个鬼,面色青白,瞳孔逐渐变成全白,像个面目狰狞的石膏像。
对方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柳珂”。
这个“柳珂”并未因为前面人诡异的视线停下往前的脚步,“她”对柳珂视而不见,不偏不避大踏步继续向前。
从接触最近的鼻尖、胸部开始,接着是额头、五官、躯干、四肢,直至整个“人”全部没入柳珂的身体。
两具身体相融之后,如同被折叠的纸灯笼一般,被压缩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身形的薄片。
接着,薄片上的人形线条又逐渐变得凌乱,像是融化的彩色冰激凌一样出现崎岖的色块和线条,越变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柳珂惊醒过来时,全身因为极度惊骇产生的冷汗和瘫软无力还没有完全褪去。
冷白的射灯光线从头顶压下来,刺入眼中的强光逼迫着她快速清醒。
勉强擡眼四顾,熟悉的场景却让她顿觉如坠冰窟。
类似五边形的桶状空间里,漆成奶白色的墙面上,两面挂着等身穿衣镜,一面挂着灰色帆布帘。
她甚至没敢直视镜中的女孩,只是通过眼角余光瞥见脚下的红丝绒高跟鞋就已经浑身凉透了。
是的,她又回到了那个六号试衣间,一切异常开始的地方。
很显然,那个“自己”并没有给她恢复体力、平复心情、思索生机的时间。
因为此时外面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带着熟悉的节奏。
哒哒——哒。
哒哒——哒。
两声急促,一声坠后,节奏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