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仍旧生长,阳光仍旧照耀。穆间故作骄傲地擡起头来,装作自己凝视着纳里密斯的思想。多棒一个怪人啊,纳里密斯想着,但我也想看看他绝望时的模样,他会挣扎还是屈从呢?
当他弯腰捡起那支羽毛笔的时候,已经是穆间到来的第四个月。
有个国家向他们宣战了,但纳里密斯对此毫不在意,他看着行政馆送来的信件,还是果断写下了:“财政赤字,三思。”
穆间没有扯下他的黑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足够的钱上战场,您就要放弃这个国家了吗?”
纳里密斯挑了挑眉,他冷哼一声,似乎对这份批评有些不满,于是懒洋洋地转移话题:“倒不是这个意思,对了,我想问问你,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他一直都有这个疑问,但是一旦习惯了穆间的装扮,他就没再去管他的黑布。但同时纳里密斯又是知道这个家伙是看得见的,不然他是怎么解决居民问题的呢?
“不,是长辈要求我这么做的,他们说我三十岁之前都不能摘下黑布,不然会危害到我最亲近的人。”他放下那一沓居民留言,透过那层黑布看着纳里密斯。
诅咒吗?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旮赫韦干负责齐尔纳那边的事情,齐尔纳居民的事情都与这位高傲的七古国王无关。
战争的事情在纳里密斯看来是不了了之了,但是那个国家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作玩笑。他大意了。他疏忽了打仗这件事,当敌方大军杀进国门的时候,纳里密斯还在给他的老师写信,请求他的老师去寻找因为赌气而不回家的里法尔。但看见城门火光的那一瞬间,他立刻放下笔,火速冲到穆间的房间,想要把他拉走。
“这是您的国家!您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为何不让他们前去迎敌?!”他甩开国王的手,站上天台观望局势。
“殿下,飞过去告诉您那惊慌的军队吧!如果您连自己的国家都守不住――恕我冒昧,您算什么一国之君?!”
纳里密斯没想到在面对危机的时候,眼前的巫师竟能够如此冷静地分析那该死的局势。也许这对他来说不是绝望,因为至少他还有逃跑的机会。
于是纳里密斯让这个机会变得更加诱人了,他展开翅膀,像国徽上的老鹰一般飞向了军营。
对手比他想象得难缠多了,敌方的军队有着多变的阵型还有一位足智多谋的将军,就算七古是有先进的武器也不一定能打一场完美的胜仗!于是纳里密斯勉为其难暂时担任了军师,凭着感觉指挥军队去迎接已经杀进来的敌军。
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七古已经和平了几百年,早已经忘记了战争的可怖。军人们没有长期地培养,早已经懒散成性,连举起武器仿佛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人民只是四散逃散,什么也不顾,肆意地出卖,为了生存投敌、抢军人的粮食……总之就是不择手段!
他承认他很痛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候他在滚滚灰烟之下看见了穆间那不同往日的严肃神情。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素色长袍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和灰土,从长袍之下已经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纳里密斯询问它的来源,穆间只是沉默。
他告诉国王,要先干掉指挥的那个。
纳里密斯当然懂这个道理,不过比起让战争的迅速结束,他更想知道这个年轻的灵魂能有什么别的想法。至少当他提着带血的长剑从敌营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他干掉了那该死的将军,而这团结的军队终于一盘散沙。他说过,比起战争的迅速结束,他更想——他转头望向天台上的穆间,他更想知道这个年轻的灵魂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这个灵魂是真的臣服于纳里密斯的吗?还是说,仅仅是旮赫韦干送给他的一个礼物?
一旦有了猜忌,纳里密斯就会消除让自己感到不安的东西——他小时候故意把老师心爱的书给撕得粉碎,因为那本书让他的老师总是微笑起来,一旦毁坏掉,他也许就会出现不同的神情……是悲伤还是愤怒呢?纳里密斯回想,但想不起来。
他飞回城堡天台的时候,穆间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从那天起,七古的国徽上的老鹰被修改成没有眼睛的了。原因大概就是纳里密斯想要开始想要探索这位可敬的灵魂了吧。
七古国王在天台上看着战场留下的灰烟和废墟,却无法伤感起来。他想要对上穆间的双眼,却也只是看见一块黑布。不知怎么的,纳里密斯竟然新生出一股怨念,他的胸口猛地作痛,不爽的情绪占据了大脑,他想要一剑刺穿眼前这个微笑着的家伙——因为这个巫师大概就是猜忌本身。
“斯韦纳,把那块布摘了。”他黑着脸,对着那张欢笑的脸命令道。
“殿下,我说过它的来历,它是不允许……”穆间的笑容凝固了,他惊慌失措,颤抖着声音逃避着。
纳里密斯平静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扯了下来。
很美的眼睛。
宝蓝色的绸缎,天空的高度,还有皎洁的月光如同染料被混合在一起,没有搅拌均匀,简单地混合了留下了一串诗歌模样的音符,蓝漪泛泛。
纳里密斯胸口的石头突然坠落,那口气终于从肺部涌上来。他愕然在原地,手还停留在半空中。
是猜忌?不,这才是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
纳里密斯觉得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该毁掉这个巫师的余生了。
但在那之前,他被赶下来了台,新国王没有翅膀,还总说一些伤人的话语。
他们走出城堡的时候,月色正招摇,而那瘦落的林间小道上,纳里密斯挑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
第一铲子下去的时候,纳里密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您想杀死我吗?”穆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他看着没有任何停顿想法的纳里密斯,却没有萌生出想要逃走的念头,“你的思想却告诉我,你不会这样做的,因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比如说,你想要和你的老朋友旮赫韦干说说话吗?”
纳里密斯沉默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凑近穆间,看着他略显恐惧又故作骄傲的神色,纳里密斯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恶趣味,他凑近穆间的脸,让自己的话语在巫师的耳边萦绕:“可他已经死了,我亲爱的。从你走进城堡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在撒谎。可你确实有那样的能力,这也是我把你留下的重要原因,而你现在,是没有挑衅我的资格的,穆间·斯韦纳,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穆间被他那可怕的死亡气息所笼罩,可仍旧没有想过逃走,他只是站在原地,等着纳里密斯挖好自己的坟墓。他不知道乌鸦会不会在黑夜迷路,也不知道神明那被虚伪层层包裹的内心深处究竟藏了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前任国王,是个绝对的偏执狂,也是个生性多疑的坏种,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突然紧紧抱住眼前的神明,把脑袋埋在纳里密斯的颈窝处,他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不想死,又没有对策说服神明留他一命罢了。
“我将永远忠于你,殿下。我从齐尔纳逃亡到这里,已经有了去死的打算,而你让我多活了四个月,我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怨恨。总之,为了能够让你在此欣赏到我的死亡,我愿意帮你完成这个未完成的乐章。”穆间坚信纳里密斯绝对不会动手,绝对不会。没了价值又怎样?纳里密斯心里最缺什么,穆间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他最想要看到我绝望时的表情,而反抗是无用的,我必须迎合他。
“玖衡·纳里密斯,你真让我感到恐惧。”他趴在神明的肩膀上,扭曲着表情,强行挤出两滴泪。
他真的很需要活下去,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绑在这个神的身边,寻找机会背刺他——因为,旮赫韦干要求他这么做,就算那个神明真的死了,穆间也能够听到那遥远的神明的窃窃私语。
那么,动手吧,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最后一个句号画满,里法尔把那沓纸摔在桌子上。
穆澈歪着头看着他在桌前踱步,里法尔好像很抓狂,他欲言又止,拿起最后一张写满穆间·斯韦纳的名字的纸时,他又再次迷惑,他不懂纳里密斯是怎么想的,他总是喜怒无常,不懂得正确的表达方式。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的是,纳里密斯是没有把穆间当作仆人或者朋友来看的,而是错误又偏执的喜欢罢了。他分不清楚那条界限在哪里,哪里是主仆,哪里是友情,哪里是爱情,他找不到,索性混为一谈,他对情感是模糊的,但对内心是诚实的。但是,这份诚实给他带来了厄运与灾难,就像今天这般,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