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没有去世。不过,走吧。”
穆澈面无表情地扣上了兜帽,扛上他那骄傲的阔剑,让那孩子带着罗盘引路:“那老头说中间有分岔山路,但一直向北走就行了。”
穆澈·迪斯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回头,他在风雪中扛着滚烫的额头前进,相信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意志。风声逐渐在耳边激烈起来,乱雪挡住了两人的视野,在毫无生气的冰雪大地上踩响了活人的痕迹。
离开火堆后,他们没有再休息,连续跋涉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看见了失落的文明――一片废墟。它快要被冰雪覆盖完全,在狂野大风之下展露自己倔强的骨架。
他们沿着坡路上走,踩着柔软的冰雪上,但是不过一会,穆澈感觉自己踩中了一个硬硬的长条状的东西。他呼出一口热气,在原地蹲下,扫开那厚厚的积雪后,看见了一根长条形骨头。穆澈和小鬼对视一眼,接着皱着眉头继续扫了扫雪。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走兽的骨头,直到小鬼踩中了那颗圆溜溜的头骨。
“他们可真疯狂,国王死了,就像不要命一样往山底下冲――这不,踩死了一个……嗯,没准不止一个。”小鬼嫌弃似的把头骨一脚踢得老远。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去玖衡·纳里密斯,是因为探险很好玩吗?”穆澈拉着他继续上坡,终于看见了七古冰城的入口。
“才不是,因为我爷爷说,纳里密斯殿下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国王,而我想见见那位善良的国王长什么样――神明的躯体是不会腐朽的,他们的死亡只会像睡着一样。不过如此善良的国王为什么没有长生呢?”小鬼突然开始叽叽喳喳。不过也好,穆澈心想,难得感受到过这么轻松,有个人说说话也是给气氛上的冰雪给吹散了一些。
“我爷爷说,纳里密斯殿下有着一头白色长发,还有一双白鸽般的翅膀,他的翅膀一直到死去都是白色的!太美丽、太玄幻了吧!还有啊……”他们走进冰城,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走乱逛,就穆澈而言,他感觉这个七古旧址寒气逼人、阴气森森。
最后穆澈拉着一直叨个不停的小鬼总算在弯弯曲曲的走廊尽头找到了一个像房间的冰屋子。穆澈感觉到自己呼吸加重,但告诫自己这已经是一片废墟,而玖衡·纳里密斯在伊苏娜山峰,这里是没有活人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拉门,而小鬼已经迫不及待地侧身冲进去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小鬼仅仅只是待了两秒就又吓得跑了回来,慌慌张张地躲在了穆澈身后,再也不敢吱声了。
穆澈不明所以,等他开门时,一个来自人类的微笑出现在他的眼帘。不过他强装镇定,再次确认那人是个活人:“你好,先生。”
那青年男人也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眼睛上裹着一圈黑布。穆澈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但从他抽动着的嘴角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在犹豫是该惊讶还是害怕。
而穆澈也对他的存在产生了迷茫,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身上生命的气息,但又不太确定。因为,这里可是废弃了二十多年,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生活?
“噢,嗨,你们是来找殿下吗?”那男人看起来很疲惫,他憔悴的面孔甚至不容许他强行微笑。
“你是谁?”穆澈握紧了剑柄,生怕他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而小鬼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苍白,警惕地望着那个陌生人。
“我是穆间·斯韦纳,你好,先生。”那人礼貌地鞠了一躬,脏兮兮的金色长发披在了肩上。
穆澈蹙眉,低头看了一眼小鬼,和他交换了疑惑。接着穆澈二话不说就把阔剑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他的语气逐渐不耐烦,他并不是反感这个名字,而是七古人对于这个名字的敬畏,哦,也许该说是恐惧与嫌弃。如果马车夫只是为了多要两块玉石回去,那么眼前这个人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恶劣了。他假扮那位国王的朋友,以此来得权,或者是骗得别人尊重。
说来还怪讽刺的。
穆澈并没有在空气中找到那种熟悉的雪莲甜味,而是闻到了一种辛辣的花香,有些刺鼻,但还算是勉强闻得过去。
“我是穆间·斯韦纳,先生,这就是我真实的名字。”他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气,忍不住用手去抵抗那锋利的剑刃。
“你该为那个真正的人道歉。”考虑到小孩子在场,穆澈不打算见血腥,索性放下阔剑,听一听这个家伙的陈词滥调。
不料,这个家伙直接没了声响,他默默地回头,走向了立在地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清新淡雅的素描,是一个男人的半身。他的长发同样披在肩上,怀里抱着一本书,睫毛弯弯,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了。
“这是我的画像。”“穆间”坐在地上,痴迷地看着这幅一点都没落灰的画,他也学着画的样子,端正地坐在地上。
不过在穆澈眼里,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渎神,是相当丑陋且邪恶的行为。
“先生,请问伊苏娜山峰在哪里?”小鬼讨厌艺术家那矫揉造作的审美,索性直奔主题,不愿再理会这个沉迷于一幅画的男人。
“伊苏娜山峰?啊,我就知道你们要去见纳里密斯殿下!”他突然喜悦起来,画像被他失手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穆澈注意到,相框的边角早已被摔碎,想必这样神经质抛弃画像的行为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跟我来吧,我来带路,我每天都要去见他的!”“穆间”向小鬼示意,接着从房间的窗户口翻了出去。穆澈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们前行。
他们又绕过一个坍塌的房屋,里面的纸张全部被压在冰雪之下,偶尔露出的白纸的一角只是继续享受着冰霜的寒冷。一块黑色的墨迹在其中特别扎眼,仔细观察后发现那底下还有一支被折断的羽毛笔――穆澈漫不经心地走着,踩中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他捡起那张还残留着桦木香的纸张,看了看上面的笔迹――一串乱码和一个名字:穆间·斯韦纳。笔迹快要消失干净,唯有那白桦和玫瑰香可以让时光永存。
玫瑰?哪里来的玫瑰?
穆澈锻炼过自己的嗅觉,所以他非常肯定空气中还残留着玫瑰的气味。他再次看了看那张写着字的纸,却难以再次觉察到那份已经湮没的、落入冰雪的故事。
他听见小鬼的哼唱,“穆间”的自言自语,但还有一个声音也尾随在他们身后,发出了一阵轻挑的、鄙视的窃笑,穆澈不清楚那是什么,几次回过头却一无所获。
他们沿着冰雪再次上坡,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小鬼口中的曲调,吹走了“穆间”轻声细语的告白,但就是吹不毁那阵来自视角盲区的笑声。直到一阵风的突袭,抢走了穆澈手里的那张纸,那笑声才得以停止,但是那人的名字也从此从所有人的口舌之间销声匿迹。
穆澈看着眼前奔跑着生怕跟不上的小鬼,还有一直带着疲惫笑容的“穆间”。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荡漾。
他想开口叫住他们,却只是哆嗦了一下嘴唇,小声地喊了一句:“穆间·斯韦纳。”
叫出声的那一刻,穆澈就后悔了,虽然“穆间”在野风阵阵的冰天雪地里听不见这句嘀咕,但是穆澈又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告诉那个冒牌货:“画像上的不是你,真正的穆间·斯韦纳,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