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
穆澈告别了谢伦,不过他没打算回到七古去,而是想去冰山看看。
那崎岖的山路已经消失,积雪已经坚硬,光溜溜地在上面结了一层冰。穆澈本可以飞上去,但他每次一展开翅膀,心肺就会突然刺痛一下。无奈,他只能是在山麓下徘徊,希望发现一条新路。
“那个替身死在了这里,真奇怪,玖衡没为他的死而感到心痛吗?”他游荡着,心不在焉地看着一片白色雪景。
他的腹腔还在隐隐作痛,所以不得不放慢脚步。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减短了寿命,他却觉得身子疲惫不堪,仿佛抽走的不是他的神力,而是力量。如果江免真的是这么做的话,那他确实还是看透了顾里拉杰的心中所想。也是,初代国王不可能那么蠢。
他蹲下来想要缓解腹部的疼痛,顺带尝试去勘察一下这层积雪厚度。反正他是绝对不会飞了,穆澈长叹一声。
他把积雪摁下,却摸到了一块尖锐的东西。他心生疑惑,沿着金属的线条继续摸索,一直感受到手指被刺伤的疼痛。他抽回那被割伤的手指,端详着殷红的伤口。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他把积雪刨开,看见了那块金属上沾着冰霜,在阳光下发出银质的光辉。
这是他的阔剑。
穆澈把它从积雪里拯救出来,像朋友一般与它对话:“纳里密斯!我很庆幸在这里再次遇见你!”
“我也蛮庆幸的。”
穆澈双瞳微颤,神经紧绷,握紧阔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不自觉地后退,但心脏已经对这种意外麻木。
“上面。”
里法尔笑嘻嘻地卧在云上,他换了一身新装,整黑长袍,金丝白色翻领,袖子钴蓝折边,布料上薄下厚,上装如纱般轻盈,下摆是蓝色翻卷波浪绸缎。
穆澈在心里暗自嘲讽这些万恶的混乱神明,除了剥削人民什么都做不了。他迎上让人痴迷的琥珀色眼眸,在恍惚间回忆起那段和母亲的对话:
他们站在如镜的水面上,蓝天白云倒影着水面下的波纹泛泛。她同样有着栗色的卷曲长发,只是看不清那柔和的脸庞。她的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仿佛经历过无数次与野兽的战争,她背着和米格尔同样的长弓,是一个完全的猎户形象。穆澈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模样,只是靠着那点血缘关系勉为其难地与她攀谈。
“你一直被那个神明所欺骗,而我,也不是那个可悲的插足者。他妄图像控制国家那样控制你的父亲,斯韦纳是可悲的,他失去记忆之后失去了一切,他也忘记了他爱过玖衡的事实。”
“什么意思?”
“亲爱的穆澈,我的星辰,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靠着是非能决定的。他因为那两百年而忘记了所有,他不记得那个人,于是在他可悲的青春里,他遇见了我。”
“可是背叛对于玖衡来说并不是一件稀奇事,我不认为一个神明会如此不大度。”
“他只是没有明白穆间为什么会背叛他,不过他认为,既然穆间有了新的选择,自己也该尊重。即使那是种过错。”
“但他没有……”
“因为他控制不了,当他拔下那根黑色羽毛后,就知道自己有了人类的那种情感——可悲的嫉妒。而斯图莱格斩断了他的犹豫,所以他放火烧死了我,亲爱的,但我不曾埋怨过他,他同我一样可悲。但是,当他反悔之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神想要我的命。”
“谁……”
“是旮赫韦干,他已销声匿迹多年,但你可以去找他的儿子,雷赫,雷赫·里法尔。”
“你要我杀了他?”
“尽你所能,亲爱的。”
……
纳里密斯!我怎么可能听她的话?!穆澈从梦境中清醒,我的母亲,一定是有那宽厚的博爱与仁慈,就算她曾记恨那个神明,怎会说出那番让人生疑的话语?我没见过她,但我坚信,她绝不会指派自己的孩子去为她复仇!
但可悲的是,当时的他没有那份觉悟,他完全相信了那番自私的话语,甚至差点杀死他的导师!不过自从他见到顾里拉杰之后就可以肯定他那可怜的猜测了。人类是多变的,但变总有变的理由。
我的母亲,绝对不会把这份仇恨延续到她的骨血上。
“你想什么呢?”里法尔打了个响指,悠哉地继续躺在了云上。
穆澈收起了阔剑,把它插回了雪地,放弃琢磨那不能确定的回忆:“又见面了,里法尔。”我不该对他有敌意。
“像江免一样的客套话。”他没有下来的打算,姿势仍旧同老猫一般慵懒,“你干什么呢,自闭了打算回冰山找个地把自己埋了?”
“就想回去看看,万一玖衡还待在那上面——你听说过那个去世的传言吗?”穆澈不理会他的挖苦。他心里憋得难受,庆幸总算有个人可以陪他说说话了。
“没。但玖衡可能和雷奇一样躲在云层之上了,你没必要费尽心思去寻找他。”里法尔控制云缓降置地,正视那满脸忧愁的白袍人。
“云层之上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要去吗?”
“大概?”
“那你自己去吧。”
穆澈满脸黑线,抿着唇强挤出一个微笑,他对这种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只能保持沉默,但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穆澈选择了以无理取闹制无理取闹。
他慢慢挪动脚步,看准时机猛地把里法尔推倒,踩住缭绕的边缘,扑身跃上了那朵云。
“我他妈……你干什么?!”里法尔倒下去差点把云层打散,他挣扎着起身却被穆澈那该死的翅膀给死死压住。里法尔揪住那白色羽毛,试图翻身而起。而穆澈只是在寻找一个好位置,在不知不觉中又推了他一把。
里法尔抓住那人慌张的手腕,一个打挺把他上半身摁下,刚想骂几句就又被穆澈的翅膀打中了下巴。两个神在那片小小的云上打斗,像人类小孩一般只为争夺一个好位置。
“你带我去,走走走。”穆澈索性一个侧躺,赖着不走了。
“顾里拉杰没给你治好吗?跟个傻子一样。”里法尔没位置只能站着,最后还是拍了拍云,照他的话做了,“你有翅膀自己飞上去啊!混蛋!那双烤翅又不是用来打架的。”
穆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喜悦于他那恼人的话语和表情。在他的认知里,神明要么像纳里密斯那样宽容博爱,要么就像米利西斯那样高高在上。可这个完全不像神明的神明,竟有着和人类一样的举动,无论是谈吐还是思维方式,这个人都在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性格。那么桀骜不驯,那么自由自在。
“第一,我不知道在哪,第二,”穆澈从来没有当过无赖,这是他没有任何经验的第一次,“我不会飞。”
“雷奇当年还没教过我控制天气呢!你真的蠢得无药可救,这都学不会。”
“行,我是蠢货,如果我会控制云层,我首先会把云变大变宽一点,而不是和一个傻冒神明吵架。”
穆澈喜欢这种交流的感觉,他平时和戚绅很少打趣,那位严肃的导师总是担心战争和国家。就算是平时练习,也不是普通的挥剑1000次,而是举着那把阔剑真真切切地和一些猛□□战。
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想着要为纳里密斯而战,为他举起自己骄傲的阔剑,为他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希望自己有着和纳里密斯同样的神力,因为他渴望和他并肩而立——这也就是他早了八十年就去往伊苏娜山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