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
里法尔刻意在七古周围游荡了一会,巧的是,他又遇到了戚绅。那人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胸,雪白柔软,除了那血腥味厚重的红色瞳孔,他还真和纳里密斯有些相似。
“心情不错啊,斯图莱格。”他打了个招呼。
他和戚绅不是很熟,只是有个相同的话题罢了。前几日他才用穆澈的现状作为借口和戚绅交谈了一番,得知这个老师简直是个教育天才:“你得放他出去,但是你也得让他知道你关心他。”他让里法尔把这个消息旁敲侧击告诉穆澈,结果这个风流儿刚到夕城就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把最近尧真天天作妖的事情讲给戚绅听,结果那个辅政王只是笑着,说不要让穆澈走斯韦纳的路子。
“托您的福,今天秦林没有骚扰我了。”戚绅疯傻着挽起袖口,翘着手指回复他,“啊,我他妈的真是受够了做辅政王的日子了,一天天的事情真他妈的多。要不是因为穆澈,老子分分钟自尽。”
里法尔绕过他眺望盆地,那里的建筑鳞次栉比,与里尔赫斯没什么区别,男女老少怡然自乐,耕地也错落有致。在大块田地的一边,是一个巨大的框架,上面简单铺着些茅草,问戚绅:“七古最近怎么样?”
“不好。”戚绅捡了根毛毛虫草,叼在嘴里含糊着说。
“怎么个不好法?”里法尔把他嘴里那根草给拔出来,遭到戚绅的白眼后,他更是笑嘻嘻地厚着脸皮继续问。
“秦林还在找我,差点把七古给掀翻的那种找。老实说,我其实是有和他联合的打算的,因为我实在是被他给整怕了,但既然江免都没有想法,那我也不必为此事着急,能拖一会儿就一会儿吧。”
里法尔朝他瞥了一眼,弹指丢掉毛毛虫草,他倒是哀怨起来了,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他现在去云层之上躲灾还来得及。
“你在关键时刻意外地很靠谱呢。”里法尔吹飞了手掌上残留的草叶。
“只是为了我的学生而已,为了玖衡,为了穆澈。这个国家变成啥样,我无所谓,但是这是玖衡想要守护的东西,而这个国家也算是给了穆澈一个家的样子吧——我查过斯韦纳的信息,他的确是南齐尔纳出身,但他的家族好像投靠了西齐尔纳——现在的夕城。齐尔纳那时候还没分裂,所以不存在里尔赫斯的叫法。而当时的城主想要和海峡那边打好关系,所以这个家族就依照这个条件来换取生存空间。一共去了六个男人,前四个都被强盗砍死了,斯韦纳和他的兄弟死里逃生,来到七古时已经身无分文。而他们还走了两天,直到他的兄弟活活累死,斯韦纳才停住脚步去偷东西维生。”
戚绅回头看着七古和谷城的交界线,一望又看见了远处金碧辉煌的城堡,他磨了磨牙,泄气似的踢开脚边的石子,骂了一句脏话。
“比我的父亲伟大多了。”里法尔吹了声口哨,却得到了戚绅的诧异眼神。
“斯图莱格!旮赫韦干可是齐尔纳的造物主!他是多伟大的人啊!”戚绅假不正经的话让里法尔瞬间黑脸,他不满地盯着辅政王,希望他把话给收回去,但戚绅看似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又赞叹了两声,观察了一会里法尔的表情,突然就笑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亲爱的。”戚绅对他做了个飞吻,为刚才的话道歉,“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看你反应如何——你要是在战场上面对着敌人的挑衅露出这副表情,那这场战役必输无疑了。记得观察别人,里法尔,我知道你和穆澈有些小摩擦,但也不必疏远我。”但他转过头,趁着里法尔的视野死角又小声说:“里尔赫斯人最好都他妈的离我远点。”
里法尔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含糊着点头,他低头一瞥,戚绅的腰间挂着一个圆柱体的石膏,它的顶部已经被水浸烂,沾着土灰色。里法尔端详着那个小玩意,一直到戚绅察觉,然后用手挡住他的眼睛。
“你咋随身带着这个?这是啥?”里法尔打掉他的手,直接把它从腰间抽走。
戚绅也没有拦住他,眉毛扬扬,又扯了根草叼在嘴里:“捡的,你看像不像你。”
里法尔大笑:“怎会像我呢?斯图莱格,这个破石膏连个五官都没有,你难道觉得我像个圆柱吗?”他盯着手掌里的石膏,除了那块污渍以外也没了别的特别之处。而戚绅只是皱皱眉,把视线同样移到了那块石膏上,他也疑惑着,明明之前是有形状的。
“它之前……不是这样的。”戚绅咬着那根草,牙齿磨着那苦涩的茎,“它在穆澈那里的时候,是有模样的,不然我把这东西捡起来干嘛,一个破石膏我也不稀罕。”
里法尔用拇指摸了摸它的污泥,意外地摸到了奇怪的曲线,它不同于棱角和凹凸不平的缺口,是类似于沟壑的像发丝的曲线。里法尔仔细抚摸着那块石膏的中部,却发觉这部分越发圆润了。
它被削出来了一个鼻梁。
里法尔盯着那中间部分,这般钻研精神又勾起了戚绅的好奇心,他也凑过脸来看着那石膏的变化。
鼻梁、眼睛、下颚……特征逐渐明显起来,戚绅的血红色瞳孔越睁越大,半张着嘴不敢说话。里法尔还继续看着石膏的自我阐述,丝毫没有观览整体的模样。
他被戚绅轻轻敲了下头:“别看了,这玩意变成穆澈的样子了——真稀奇,这小东西还能变化?真不知道穆澈是从哪里把它给捞回来的。”
“啊……哈哈……真好。喏,还给你。”里法尔嘁了一声,把它粗暴地插回到戚绅的腰间。布料的弹性瞬间回收,痛得戚绅龇牙咧嘴,他不满地嘀咕着什么,然后捏着那根草,带着满脑袋问号看着里法尔。
“你俩可真他妈的像,我就很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嗯?他不说,你也不说,像他妈的回避前女友似的看着对方就来气,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在气什么啊!”
“我可没有回避他。”里法尔自证清白,“他也没有回避我,他还让我帮他找人呢,斯图莱格,是你神经质了,我们没那么多问题。”
“我可是把疑心病患者纳里密斯给带大的斯图莱格。玖衡是世界上最会掩饰的人,所以他的借口一般比你们都要高级,但我也能识破。”戚绅没头没尾地杀鸡儆猴,得到里法尔沉默的回应之后,他又拿起了那个石膏,上面什么曲线都没有了,于是他又放了回去,把那根草重新塞在了嘴里。
里法尔挠了挠头,似乎还在犹豫。他欲言又止,仿佛很痛苦提到这件事,而这时,他感觉左胳膊又在隐隐作痛了。
“我把他财政整理给烧了。”
“穆澈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把他丢在南齐尔纳,他差点被砍死都没生我气。”
“那能比吗?你是谁?我是谁?况且我俩已经有和好的迹象了,两个月了,木头都知道晃两下抖灰。”
“多新鲜啊。他很在乎你,不是吗?而你也很在乎他,如果不在乎的话,两个月为什么还会有联系?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了,你也是我的晚辈,我不欺负小毛孩。”戚绅才懒得管他们的感情问题,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他不知道那些东西该怎么描述。当年他也是这样劝过玖衡的,也是这样放弃他的。对于戚绅来说,没有什么比人类的情感更头疼的事情了。就像他的老师那样,如果老师当时没有不忍之心肠,戚绅也不至于落到自我怪罪、自我赎罪的地步。
里法尔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后还是想去征求一下这位自称长辈的建议:“如果我去道歉,他会原谅我吗?”
“当你觉得自己做的很过分的时候,别人已经把这件事最黑暗的部分给看彻底了。道歉不是取悦。”戚绅像背台词一样把这句话扔进里法尔的耳朵,他不知道是谁对他说过这番话,还是在《莉莉琪》里看到的,总之,这不是他想出来的,因为这句话曾经也拯救过他自己。
里法尔看着远处即将下山的太阳,听着这番颇有道理的话,突然感概万千。那是能包容一切的黄昏与诗歌,酒香索取昨日的花蜜,映照着那抹让人移不开眼的橘红色,太温柔,又太醉人了。
“他宵禁时候会回夕城,糟透了,他为什么不想回七古?”里法尔假装自己不在意那点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