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沉默了,他们面面相觑。黑暗袭击而来,席卷了包裹着他们的空气,让本该寒冷的夜晚更加冻人。直到一声蛙鸣打破了这份可悲的安宁。
雷赫弯曲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穆澈也跟着眯起了眼睛。只是一眨眼的事,他们也都笑起来,自嘲般放声大笑,雷赫拍着大腿,穆澈撩起前额碎发。白客·苏特描述的深夜,就如今天一般。
“两个买醉的疯子跳到屋顶上,老板娘举着扫帚想赶他们走。于是两个疯子放声歌唱:我来自天边的海岸,我跳着踏俞兰,我是七古的无业小赖……我不歌颂国王的伟大,只想要老板娘脚下的蝈蝈和蚂蚱……”
第二天清晨,雷赫回到了江免那去,穆澈打算再和那个城主斗智斗勇几天,直到雕像完工,他就回到七古,流浪在外两个多月,从一开始被蒙蔽双眼到莫名其妙变成挑拨离间的卧底,穆澈既清醒又茫然。
他走下楼,看见了尧真的颜料桶,趁着城主睡着,他抱着无聊的心情揭开了一桶,是有些暗沉的红色。他点指触碰,颜料立刻蔓延上来,簌簌地像条缠绕的毒蛇一般用线条死死包裹着他的手臂。
一定不只是颜料。穆澈想着,如果只是靠控制这特定的一种东西,母亲这样的女仆是怎么发现这个能力的?
在齐尔纳,颜料的原料一般是有色矿石,而矿石对于一个猎户家庭来说算是一辈子碰不上的东西。如果只是石头,作为固体也并不是很好控制升落的对象,那么就是轻巧的、相当灵活的和石头有关的东西。
戚绅好像没教过他石头的相关知识,不过他好像提到过某个炼金术士沉迷于钻研点石成金,半辈子没有成果,去海峡那边之后亲眼看见了石灰的诞生,以为那是金粒,一高兴居然心梗发作,客死他乡。
石灰吗?女仆会接触这个东西?石灰石并不算稀有物,用来造颜料也算是尧真的独特癖好也说不定。那么,问题来了,石灰石……是啥啊?!穆澈无声狂怒,埋怨自己没有多学点东西,他回头一望,看见了大殿中央的旮赫韦干雕像。
结果还没想过去,只是擡了擡腿,他差点就被头顶楼道里的城主扔下来的宝石项链给砸死。穆澈倒吸一口冷气,擡头看着他,结果那个狗崽子直接跑回去找他的老妈了,口中边跑还边嚷嚷着什么终于逮到穆澈干坏事了。
“烦死我了,天天待着这里也不是办法啊——尧真啥时候回来啊!”他就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手上颜料还没来得及洗掉。
正当他回神,想要离开大殿的时候,楼上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不妙……
“你干什么了?!看你面相就知道你是个恶人!”他老妈又矮又胖,挤着一身束腰长裙,从腰间开了两个叉。胸下胯上的赘肉被死死地勒住,从衣服挤出来一整圈的肥肉。明明粗得如柱子一般的腿非得穿透纱长袜,看得让人直犯恶心。
“你拿红颜料干什么?!是不是想要泼在那个雕像上?我就知道——”她立刻伸手过来要扯穆澈耳朵,穆澈挡都没挡,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用折断它的力气去使劲掰着,结果那肥肉真是太油腻太厚实了,僵持了十多秒,倒是把穆澈的手给折磨疼了。穆澈懒得理会,刚一甩开就被那老女人左手迎面抡圆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真的毫无防备,穆澈连听觉都一瞬间丧失,他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连退两步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脸辣得生疼!他蔑视擡头,看见了老女人背后捂嘴偷笑的傻狗儿子。
老实说,他想直接一脚踢上颜料桶踹到他们脸上,但是越是气头上,他的反应就越迟钝。到最后,穆澈才回神发现自己还在战场上,才发现那家伙的唾沫星子已经飞到自己脸上,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连续炮轰了半分钟了!
“你不就是想抢我儿子的名号吗?!你个不知廉耻的狗崽子!脸都不要了!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是七古国王又怎样!到了里尔赫斯的地盘就是里尔赫斯的奴隶!!真是无法无天……”
穆澈当机立断嗖的一拳,结实地打在了她的脸上。空气一瞬间放慢,乌红的鼻血飞溅,女人的表情被拳头打歪,牙齿畸斜,因为挤压而被痛甩了一颗。而他儿子本来的窃笑逐渐扭曲,被吓得六神无主。
老女人倒在地上,酸泪鼻涕还没抹,痛得呲牙咧嘴直叫唤,她一把揪住城主的领子:“混、混账东西!给我打他!!”城主从小娇生惯养,哪能真正学过拳法呢?他只得对着楼上一阵乱喊,很明显慌了阵脚:“来人啊!来人啊!把迪斯安给我拿下!!”
“喂!”已经听见楼上和大殿门外的卫兵脚步声,穆澈已经不打算逃跑,他赶紧叫住那个恐慌到极点的巨婴,强迫自己一见到血腥就发疯的眼珠与他对视,带着强烈地残暴意识威胁着:“雷赫·里法尔,神明之子,我的挚友,只要你敢抓我,他就敢杀你。”穆澈吐舌头象征性抹了一下脖子,那红色颜料还沾在他的手上。
卫兵已经飞奔而来,他们举着长矛,对准穆澈,但城主又拦手阻止了他们。
“都愣着干什么!一群饭桶!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老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喊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她随手揪起旁边卫兵的衣领,反复狂喊着“把他抓起来”,但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卫兵们都紧张地看着城主,而穆澈早已胜券在握。
城主惊得满脸冷汗,哆哆嗦嗦地继续询问穆澈来确保其真实性。而他老妈已经忍不了了,她的鼻梁已经折断,鼻血不停往外冒,她气不过揪着城主的耳朵,不停哭吼着:“你信他吗?你信他吗?!啊?!啊?!我问你信他吗?!!你个废物!!”
“小子,我可是个暴力狂,那你觉得我的挚友里法尔先生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猜猜他会不会把你的肠子揪出来做颜料包,然后砸在你老妈的头上?”穆澈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他看着四周不断涌上前来的卫兵,想着这样没用,没有武器的话,要是真出手他肯定完蛋。
“那你发动命令好了!他杀你一个人就够了!不要杀我!”城主被精神物理双重折磨,被整弄得找不到北,他索性打掉老女人的手,对着他老妈怒吼。
“那你滚好了!你滚啊!我明天让你叔叔上任!”老女人心头一震,但毕竟是个难缠的狠人,她只是又挤出两点眼泪,想了另一出主意可以攀附保障和富贵。
这下可伤到了城主的玻璃心,他也哭喊起来,扯过旁边卫兵的长矛作势要挥过去,他刻意保持一点距离,让那老女人不受伤。而他老妈又是那么自信,她故意走上去两步,就是坚定认为他儿子绝对不会向她刺过来。
然后这场争吵就结束了。老女人捂着脖子上不断窜涌的鲜血,倒地不起,像蛆虫一般挣扎着。而城主还握着长矛,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手足无措,最后赶紧让卫兵把老女人送去医生那。
在场面相当慌张的情况下,卫兵请求她稍微起身,而老女人还是倔强地躺在地上,不断回避卫兵的手,坚决不让碰。她指着扬长而去的穆澈,对着她的懦夫儿子骂道:“你为什么不杀他!”而他的儿子则丢下长矛,跪下亲吻穆澈走过的地毯,感谢着不杀之恩。一直到老女人休克,卫兵都没能搬动她,而她的儿子则对着自己的仇敌不断行礼。
穆澈还没走到那块大理石那,半途中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脏得要命,他回头看见那个不断行礼的城主,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最后还是觉得不爽,他冲过去朝着他的头狠狠来了一腿,把城主踢翻的时候,穆澈看见他干涸的泪痕和颤抖着的嘴唇,似乎还想说着些感激的话来。穆澈又觉得脏了鞋,长叹两口气,再次走开。
他抚摸那块大理石,细腻又金闪。回头又是满眼污秽,穆澈瞬间没了兴致。他望着旮赫韦干那张未完成的脸,指着那块歪掉的鼻子,试图改变它的位置。刚一发力,又听见身后城主的哭声。一瞬间觉得整个大殿晦气肆意,他倒是想去冲着城主怒吼:“你怎能把长矛对准你最爱的人!”但是碍于身份,他不能这么做,毕竟现在,他莫名其妙地从挑拨离间的卧底变成城主的感谢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