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狞笑(2/2)

仿佛时间空间已经有了实体,一切都近在眼前,只需要和它们握握手,跳一跳踏俞兰就可以解决这该死的吵闹。

钟声响起——一瞬间嘶吼全部都被掩盖,取而代之的是暴响且浑浊的钟声。穆澈的视线随着声音拉远到中央城的钟塔上,敲钟人引着钟椎,卯足劲吃力推向那金黄精致大钟。顿时又是一阵痛苦的耳鸣。嘶吼声再次来临!

我要去、我要去那座钟塔!

穆澈花了整整三秒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一。那儿有人等着我。任着戚绅阻止风沙,我也不想再要往南走一步。

二。神明总是把绝望和欲望扔进一个笼子里。

三。笼子并不快乐。

心脏自杀般疼痛起来,穆澈逆着风流振翅飞翔。如果除去从伊苏娜山峰坠落,这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靠着纳里密斯的遗物飞升的第一次!

可是脆弱又无助的半神怎能抵御那远在海峡那边的古神,风刺入头发的空隙,像无形的手一般想要把他留下。您非得和我撕扯这该死的命运吗?!

半神挣脱束缚,越过七古的高空,他听见几乎所有的七古人在逃避风流的同时都仰头同声赞美:“至高无上的七古国王穆间·斯韦纳将要为他的人民带来正义与公平!”

纳里密斯,您听见会怎么想呢?

他一头栽向钟楼——整个齐尔纳最高的建筑。穆澈走过层层小钟叠起的十字走廊,虽然距离那处可以观望齐尔纳大陆的光波只有六步远,但他仍旧感觉走了一个世纪,有什么东西无声栓住了他的脚踝,给他戴上了镣铐,拖着那愚蠢的铁链,簌簌地击破钟声的爆鸣。他踏入整个钟楼一瞬间,世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军队、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明、没有战争,一片祥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穆澈揪起胸口的那块布料,气压从脚底开始攀升,沉重,沉重的脚链——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可是,它拖着他,继续朝着那处光波前行。穆澈挣扎无力,趴在地上任凭它的摆弄。铁链堆积重力从钟楼下坠,带着他同样下落——这是齐尔纳最高的建筑。

他死定了。

他已经想象到了自己头破血流、脑浆糊了一地的模样,狼狈不堪。气压一瞬间凝固,血液也逐渐沸腾。他居然开始感觉到时间的缓慢,高昂的歌调使得他的大脑格外兴奋,刹那间清醒无比,在这死去的时间里,足够他去思考他这短暂的一生。

身边云雾缭绕——

他被一朵云稳稳接住了。所有的痛苦、故往还有面对战争的卑微全部都凝聚在穆澈的眼中,他怅然若失,眼泪簌簌流下。

神明,为何不让我死去?我自出生就被贬为骂名,借着别人的名号茍且偷生,多年之后,我仍旧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自我感动。神明,为何不让我死去?

斯韦纳的死讯、纳里密斯的坟墓、斯图莱格的眼睛,所谓战乱只不过是国王的野心,何为净土?为何向往那片净土?

我无法知道答案。

“你真的听见了吗?”雷赫坐在他的身边。

“我听见了、听见了死亡的声音。”穆澈仰身观望天空,指着一缕飘散的云气,百般无奈。

“他的确没有扰乱你的心智。穆澈,战争已经爆发了。”雷赫指着远处仍旧狂妄的龙卷风,颤抖的琥珀色眸子摇曳荡漾着最后一丝理智。

“旮赫韦干和纳里密斯都无法阻止这个局面,这是凡人的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云层之上?”雷赫伸出一只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穆澈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那只手,自己翻身而起,他的脚踝仍旧沉重,坠着嗓子,耳边是风声。

“这里不是我逃避现实的中转站,而是我不得不面对的战场,旮赫韦干无法挽救的结局只会让凡人的智慧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我是个半神,也是个只能再活二十年的凡人。雷,如果你想作为一个神,那么随你逃避,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就请拉住我的手。因为,我们要走了。”

苏克塔、都利、猎石、七古。

黎、歌、夕、谷。

苏克塔的女王暴戾恣睢,她自告奋勇吆喝着战马带兵攻打谷城,她擅长短剑近战,而且从不在意战场的规则和礼仪。往往对方阵型刚刚站定,她就直接发号施令,军队像疯狗一般冲刺撕咬。

都利君主沉迷酒色,热爱旅游和小发明,前几年才从海峡那边进口火药,制造火箭做远程堡垒。

而秦林·斯巴勒,索娜尔战事让他在沿海国家享誉一时,从二十年前退位归隐就开始谋划此番行动,他的军队是专门用来做炮灰的,因为他压根就不在乎他的子民,让他们去送死以保证军事实力强大的苏克塔减少人员伤亡。

穆澈发过誓不往南里尔赫斯走,他只得返回钟楼,指着谷城城墙的硝烟,肯定了刚才声音的真实性。紧接着是爆鸣。那里的人嚎叫着,那座灰黑色城墙轰然倒塌。

用破碎的墙洞里涌出来一批军队,他们迅速冲刺杀戮,紧接着又收归为一队。黄色帽子是领头人,在那团黑色的人群里格外扎眼。

“二、三。”每一批队伍都有千来号人,他们如沙般飞散,冲进房子里杀戮百姓、搜刮物资,浑厚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在整个谷城边郊地区回荡。入口处的人逐渐减少,穆澈站在钟楼上,由衷地长舒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窃喜,就看见那个洞口又开始往里飞奔人群,脚步声又密又杂,太多了,太多了……

“七、八、九……”穆澈目不转睛数着黄帽子,心里的那一点逐渐沉了下去。血腥味似乎已经飘到鼻腔里,这比仲夏的军队攻打夕城时的人数还多了个四五倍,所有的生灵都动荡不安,山河日月破碎不堪。

穆澈后退两步,看见逐渐清晰的人群,再次听见了刺耳的钟声,来自远方,密密麻麻,集中于一点又再次散开。纳里密斯……他被雷赫从身后捂上了眼睛,他的手温凉有力,足以说服穆澈不再动弹。

“不要看。”

耳边摩挲着风声,近处的大地震耳欲聋。他梦见过它,所有的东西就像濒死的鱼类,无力缺氧挣扎,肌肉紧绷,口腔深处如鼻翕般一张一合,一鼓一缩。尘埃尚未落定,风沙蔓延开来,从遥远的南边开始吞噬。所有的生命都痉挛着,面对血腥与暴力举手投足间竟泛起淡淡渴望,他们如鸟类一般妄图飞离树林,撞上山坡与闪电,一切化为耳鸣——

穆澈从他怀里滑落,蹲在地上干呕。身子如虾状蜷缩,唇齿间唾液流落,眼白泛红,狰狞收缩。

他擡眸看清出飞溅、狞笑还有无畏。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懦夫,他看向雷赫,嘴皮动了动,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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