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就策划过我人生的第一次死亡。再往后几年,我就意识到,我的生活不是要我的命,而是它在指挥我,让我去索别人的命。”他俯下身子,放下玻璃瓶,拾起藏在被褥里的长剑,那是新的一把,但还是他曾经的风格,花藤剑柄,细长锋利。他像抚摸婴儿一般温柔地磨蹭着这把剑,然后指向戚绅的鼻梁。
戚绅离剑尖只有一指近,他眼睛都不眨,在剑刃之上,看见那双紫瞳闪着幽暗的光。没过一会,谢伦就放下它,神情里带着悲哀:“我第一个刺杀对象就是殿下,但我没能成功。”
“为什么会有杀死他的想法?”
“我不需要他的拯救,插手别人的生死是相当不道德的。”他歪歪脑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向一个临死之人伸出援手。我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就坚信自己再也不会软下心肠了,既然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挡在了我的死亡终点前,我就要拉他陪葬!”
他猛地挥剑,朝着戚绅狠狠劈去。在场的人都尖叫起来,而辅政王早有预料,一掀被褥,踢开床板,回身闪过。谢伦呲啦一声刺穿被褥,迅速跟上,剑尖直指他的方向,再一挥剑,戚绅慌忙闪避,俯身一脚踢开木床。谢伦险些被那巨物绊倒,迅速踩过木床滑到一边。
所有人乱作一团,他们高声叫嚷着,推着拉着急忙回避这两人,给他们留够了空间,整个挤挤攘攘的营帐顿时空出了一个椭圆。
戚绅抄起一旁伤员的铁剑,眉头紧锁,准备迎战。
旁人大气不敢出,能起身的都在往门外连滚带爬,不能起身的,只能躲在一边。一旁的军医不敢上前劝阻,他们抖着腿,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去找人帮忙。一时间整个营帐吵闹极了,大家都惶恐不安。
“我喜欢一边踩着血腥,一边讲我的故事。这儿的人都是猎石的,和七古没关系,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和我谈论过去。”
“谈论过去?看样子,我也是挡在你终点的人。”
“不,戚绅,你扰乱了我的计划,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早在那个红黎明日,曲离就杀死我的仇人了。只有他死去,我才可以再次撕开伪装把剑指向江免·米利西斯!”
谢伦踢翻药剂柜子,趁它还未倒下,立刻踩上飞刺过去。戚绅后退几步躲开攻击,他不愿伤到群众,只能拖延到秦林过来,毕竟都是猎石的人,他自己看着办好了。
“先生你认识苏戈吗?”谢伦狂笑着,迅速上前和铁剑打了个照面,摩擦的火药味一瞬间把整个气氛引燃。
药剂瓶碎了一地,浓烈的气味熏得戚绅眼睛疼。这个瘦胳膊家伙的力气大得要命,那一剑下来差点没让他撑住。
“嗯……”戚绅一腿踢中他的胸口,终于拉开了点距离。他赶紧松口气,回头一瞥发现身后还有伤员。
“那是我的好堂哥,也是我的,毕生仇敌。他没有受过牢狱之苦,我还说等战争结束一定让他体验一次呢。”戚绅主动接上他的攻击,乒乒乓乓打散了空气中的药水味,“可惜他死得太不是时候了,太早不是,太晚也不是。”
戚绅迎上他的眼神,侧身躲开攻击,贴着帐布飞快移动。
“怎么?嫉妒他的幸运?”
谢伦看清他的走势,早有预料将剑刃刺中他前面的布料。一瞬间反光,戚绅看见了自己的面不改色。
“这不是嫉妒,这是公正,他本该和我们一样。”戚绅弯腰避开攻击,往后连跳几步,暂时拉开了距离。
“你应该替你的兄弟感到高兴,而不是觉得这牢狱之灾是他应得的。”
“那我就应得吗?!”谢伦猛扑上去,两剑交叉相接,霎时间火星闪烁。
他们僵持着。戚绅暗叫不妙,这个名字只会惹怒这个愚蠢的家伙,要是他伤了别人,可就不好处理了。
“你从一开始就想过杀死江免对吧?”他试图让话题回到正轨。
“也只是一开始。”
戚绅再次闪开,迅速贴近柜子,在其后飞快踢出药瓶。等到谢伦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被狠狠砸破了。
“凡人的反应果然慢很多——那你后来忠心耿耿演这一出戏,只是在等待机会盼着他灭亡吗?”戚绅一腿踢翻柜子,谢伦立刻躲闪,吱吱呀呀的木柜砸中床榻,轰隆一声巨响,黄烟散去,两人站在原地对峙。
“你不需要问这些没用的!”谢伦脸色一沉,捏紧剑柄刚要冲过来时,一把袖刀飞速刺过划伤了他的脸颊,霎时间鲜血直流。如果他再快点行动,恐怕就不止是划伤那么简单了。
秦林踩着带跟的靴子,手指绕着自己的麻花小辫,他傲慢地擡起眼皮,冲着戚绅使了个眼色。谢伦舔了舔唇,转头看向帐布,不逃跑,把花藤长剑扔在了地上。秦林慢悠悠地绕过床榻与柜子,低眸瞟了一眼谢伦,然后和旁边的侍从对了下口型——戚绅脸色大变,那家伙也会被处死的!
“斯巴勒!他还有用!”侍从正准备上前时,戚绅就急忙喊道。谢伦不能死!穆澈还没有消息!如果那家伙真的还活着,谢伦肯定知道他的下落。就算他对自己学生是百分百信任,但是一旦他落入江免的掌控之中,这个残局将会彻底逆转!他是他唯一的弱点!
“具体什么用法?”秦林难得一次认真听他讲话。
“江免还在中央城!他不知道他的小忠臣是主动的……”
谢伦不屑一笑:“就算我是主动的,殿下也会中招,他知道我皮囊坏、骨子好,他不会放弃我的。”
“明明只是活了几十年的凡人,灵魂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杂质?”秦林仔细打量着这个自信过头的年轻人,哈,也是,如果当年没有米卡拉的阻扰,这家伙应该早就死在他手上了才对吧。
“纳里密斯,我可只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他不能发挥其最大价值,第二个上绞刑架就是他。”秦林眯了眯眼睛,他完全知道戚绅在想什么,只是他装傻,对他的所有所作所为都在装傻。
而谢伦也看穿了戚绅的心思,很不甘心地啐了他一口:“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别向我打听。你知道这没有意义,既然他想走,你为什么不放他自由?”
“就像崔因一样……”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喉咙里竟然委屈地带上了苦涩。
“你真的很需要和我聊聊,顾里拉杰先生。”戚绅向秦林抱歉似的笑笑,一把掐过谢伦的脖子,逼迫他与他对视——噢!斯图莱格!我还是做不到!戚绅立刻把视线闪开,这种天生就有的恐惧感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习惯。
“你现在最好老实点……”他磨了磨鲨鱼齿,咯吱咯吱咬着音节威胁道,“你身后的那个人真的会把你给办了,想活命就听我的……”
“可我追求的一直都是死亡不是吗?我为纵恶而生,一身黑泥,我不想活,因为我已经没有值得让我活的人了。”谢伦同样咬着牙,结果被粗暴地拽着离开,他用指甲嵌着戚绅的手腕,但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才不会让你走上救赎之道——顾里拉杰,你伤害那些爱过你的人,真的不会后悔吗?”
“从未后悔。”昔日忠臣的表情是那么严肃,就像他站在江免身边等待命令一样。等走出营帐,他趁戚绅不注意,迅速撒手,妄想逃离。但结果只是另一只袖刀从敞开的门帘刺出来,插在了他的前面。
秦林的口哨声穿透出来,戚绅心虚了一下,还是拿剑架住了他的脖子。
“你很讨厌他啊,因为什么?……噢,他间接害死了你的学生。可是斯图莱格先生,纳里密斯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这点仇还真不至于。”他故意高声叫嚷着,虽然背对着戚绅,但他仍然能感受到那股怨念的扩大。
“用不着你来教我释怀,因为看不惯自己兄长的幸福而教唆别人痛下杀手,谢伦!我们两个究竟谁更下贱?!”
“我可没有错,我向来是主持公正的一方。”谢伦转头,舌头舔着剑尖。他已经习惯不撞南墙不回头,毕竟啊,再怎样都无法改写这折磨人的命运,索性放手一搏,毁掉自己恨过的所有吧。